没化开的红糖粘在杯底,像粘腻半干的血液,酒吧的电视放送新闻,上面封了近一个月的世界井和海关,滞留了些异界人,造成了不小的社会动荡,目前正在逐一解禁。
“又解禁了?”柜台酒保笑了笑,“朝令夕改,儿戏一样。”
“关键时刻行政司法外交全都乱七八糟。”因为酒精,富酬也有了点情绪,“王权世界以往单靠王权者成立小集团以力压人,本来就有军阀割据性质,王权者还全是石板选出来的,说好听点叫轮'盘赌,说难听点,这难道不是过家家?”
富酬连神都质疑,何况一块莫名其妙的花岗岩。
“政体一片混乱,全靠被选王权者的人品和自觉,外部对王权者的监督措施几近于无。这些个王权者头上的力量来源达摩克利斯之剑还会坏,同样的应险措施也不怎么样。”
酒保望了望富酬身后,跟富酬使劲儿摇头。
“怎么?又不是没发生过,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一座城毁了,经济危机也是那时候爆发的,然而灾后重建异常缓慢,至今那里仍然废墟一片,就算已经发生的过去了,结果以后该做的准备还是不做,接着靠王权者的人品和自觉……”
富酬按酒保指的回头,那的座位不知何时来了个红发男人,随他的出现,周围的空气热度似乎都有所升高,而他点着烟,关注着这边。
“不好意思,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是你的世界,”富酬认出这位是王权者周防尊,便解释道,“村委会这么弄还行,没见过管理以亿计数人口的世界敢这样的。”
“……哦。”
他事不关己的语气让富酬皱起眉头:“其实我刚才说的你没听懂多少吧?”
他摇头:“全不懂。”
“……”
靠王权制衡军权专'制不靠谱,法制救不了王权人,富酬是不是该从政?
事实证明给好人以力量不足以让世界变好。
再者富酬觉得这位王权者寿命将尽了。
将死之人有种装不出的不受控制的混沌状态,体内的力量放大了这点,不然他不会一点都听不懂。
隔日再次探监,有个可争取的狱监,但是富酬的金子只能让他不怕丢工作,他真正畏惧的是王权者逐个衰落后即将无可匹敌的军政府,这不止是他一个人的担忧。
出拘留所时,一位丰腴可爱的年轻女士碰巧与富酬一起,她挨近过来,直接挽起了他的手臂。
“什么痛心人类的不义,什么考验,都是借口吧?”富酬问。
她甜蜜烂漫地笑着。
“你不过是拿人类寻开心,觉得把几个世界这么拼一拼很有趣,就像你每次都换个形象出现,和换装游戏一样,用来打发你那无穷无尽的时间。”
嗯……你当然可以这么想。
富酬听到了她娇慵的声音。
“为什么是人类?作为神你的视野肯定无比广阔,为什么用这么多世界的全体人类开玩笑?神就是这么没有慈悲的东西?怎么不用苍蝇?”
瞧瞧你身为人类这傲慢的发言。许是变换的身份让她多了份专属女人的俏皮和刻薄,她说,按你的逻辑,人类才应该是害虫。
“有道理。”
人类扩张族群的过程中灭绝多少生灵,你们从来不为这点小事上法庭裁决,多余的情绪是不必要的。她挽着富酬,同他在林荫路下悠悠漫步。假如有一天我挥挥手灭绝了你们,请记住,不是因为我想,而是因为我能。
富酬沉默片刻:“我召你来,是要同你做第三次交易。”
也是最后一次,你可想好了?
“一条人命什么价?”
已死的三十万,将死的二十万,当然,按吨算。
“神界也通货膨胀?”
复活一人或一亿人,于我向来是一样的,不要用你们的标准来揣度我。
她用平稳的语音讲述着在富酬的标准下十分傲慢的内容。
好了,你要换谁的命?
“你是无所不知的神。”
你必须说出来,与我以言立约。
富酬自知这种抵抗非常幼稚,终究开口——
“周防尊。”
交易愉快。
她放开富酬的手臂,素手晃过富酬胸口的挂坠。
客观事实上挂坠的重量不可能有任何变化,富酬仍感到空落落的。
“交易真的,不可逆?”
她微微一笑,悠游走远。
富酬试图安慰自己,虽然我失去了二十万吨黄金,但是我得到了……
我他妈得到了什么?
第41章 四一章
疗养院在学园岛上,离中学和大学都很近,故各个学园的安保工作十分到位,富酬向门卫出示了一套假证,加上今天家长会人员混杂才得以进入。
在树荫下的长凳上,看着暴晒日光中一个个因家长而自卑的孩子和因孩子而羞耻的家长走来走去,等陪审员之一的一歧日和母子出现,富酬带着文件工作,偶尔吸烟,尽管没瘾还是形成习惯了。
上次在校园待这么久还是为了七濑恋的案子,距离现在过去一两年了吧。
“这里是高中,你不应该抽烟。”
多管闲事的人说话间从树上翻下来,带的树荫如水颤动,从叶间投到砖石地面的光斑掉在黑长直发,随身携带长刀的少年身上。
“无色氏族?”
“在下夜刀——”
富酬递过去一包红糖:“你给我找热水把这个冲了,我就掐了烟。”
“不在校园抽烟是你的义务,你不应该跟我讲条件。”
“义务是给认同这个社会价值观的人准备的,所以我不准备履行。”
富酬不拿烟的手伸进上衣内侧兜里,夜刀问:“是什么?”
“这个治疗疯癫又称精神分裂,这个稳定血压,这个控制血糖,”富酬从挂坠拿出随身携带的一瓶瓶药片,“抑郁,震颤,镇痛,眼睛……”
没人能不顺水吞下这么多药片,他接下红糖去了。
等他一走,富酬把半截烟和药片塞回挂坠。除了贵金属,但凡富酬有一点在乎的东西挂坠都不装。远处观察目标出现,富酬看了几眼,确定这位也是个圣母倾向的好人,就准备回去。
到学校门口富酬被夜刀追上,没能甩掉,夜刀判定富酬是附近疯人院病人,坚持要送富酬回去。
学岛内有人工运河,走水路乘小船回疗养院,沿途街市貌似一如往常的平静,实际学生主役的客流已锐减一半。
“你很正常。”夜刀端坐在船的另一头。“为什么进疗养院?”
富酬疲于多言,只倚着船舷说:“疗养院对我来说,有点像耶路撒冷安葬外邦人的血田。”
“你真是基督徒?”
“假的。”
连异教徒都算不上,窟卢塔祖先编神的故事抄袭耶稣的蓝本,不过把父神和圣子换成了女神和圣女。
疗养院最初选址远离学院岛中心,地处僻静,这些年商业区从中心扩张,原本尚且幽静的处所旁栋栋大楼拔地而起。经济不景气没让工事搁置,相反,他们为了完活日夜赶工,建筑噪音大到相隔半米都听不清对方说话。
疗养院铁栅栏围着的院前,有个女人在角落玩沙子,不知为何护士没能注意到这名病人,富酬试图劝她去吃饭。夜刀随即跟了上去。
她双手把沙子抓了又松,松了又抓,沙子里有两片虞美人的白色花瓣,花瓣完好,却褪色得像蝴蝶的残翅,她似乎一点都没发现除沙子和沙子里的花瓣以外,世界上还有其他。
忽然她大哭,哭得悲痛而绝望,抓起沙子里的花瓣放进嘴里,富酬想阻止时,她停止了咀嚼,也没有吞咽。
夜刀试探着问:“你怎么了?”
她呸呸的吐出花瓣和沙子,起身抹掉眼泪,拿出护士帽戴上。
“你还在这啊富先生,院长和医师不是给你康复证明和出院资格了吗?在这住交那么贵的住院费可不值当哦。”
富酬眯起眼仔细看她,原来她是自己来那天的接引护士。
“她是护士?”夜刀悄声问富酬。
“我们这儿病人和护士每周轮换角色。”
夜刀万分不解的皱眉:“真的吗?”
“假的。”
“……”
“旁边工地午休时还噪音不断。”富酬对她说,“你们有没有尝试沟通一下。”
“有,当然有,就是我用电锯把我妈分尸的噪音都不会这么令我心烦。但是没人听,更没人管。”
“可以报警。”夜刀说。
“报警怎么说?养老院的会说噪音影响了我们老人的正常生活,到这,说噪声影响了我们疯子的失常生活?”
“……”
“我要去忙了,等病人吃完午饭,下午有大学生志愿者打着慈善的名义来添乱。”
“你真的没事吗?”
“我有什么?”她反问,“我再正常不过了。”
她神色自若的说完就去工作了。
夜刀想对此说点什么,富酬拍拍他肩膀:“新的无色之王是谁?”
“我也正在找他,和上任王完全无法相提并论,而且他引起了赤王氏族的仇恨,白银之王前段时间刚失踪了,所以预计能控制局势的青王……”
“我果然拿二十万打了个水漂。”
“你说什么?”
“我说你该走了。”
此人无用,王权者及其下属全是废棋,不出乱子就不错了。
活动大厅里大江依旧在对着电视机抹眼泪,富酬回房间,几小时后楼下有些骚动,他下楼,看到许多年轻面孔,穿着同统一的坎肩,脖子挂着牌,胸前别着徽章,脸上的表情像是已经在期盼活动结束回家了。
本想回房,但其中领队的那张面孔让富酬逐级向下走去。
当富酬走过她身旁时,她瞪富酬一眼:“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弱视。在努力把你和椅子区分开。”
“这么多人就我像椅子?”
“嗯,”富酬点头,“你们都像,只有你让我觉得值得区分。”
“……”
话虽不假,但容易让人误解。她似乎脸红了。
“朋友,”大江等富酬在自己身边空位落座,“劝你别乱撩,那位在读女研究生是御坂美琴,案子的陪审员。”
“谢谢提醒,”富酬从公共柜子拿过今天的报纸,“不然我真是要坠入无望的爱恋了呢。”
“你复查眼睛的医生也是陪审员来着。”大江装作没听懂反讽。
“所以得推迟了。”富酬说,“预约时可没想到有这种缘分。”
“我观察了大半年来做活动的学生团体,组织者和领队大部分是女生。她们还逐渐进军了政坛,”大江指了指学生们的胸前,“那个徽章表示他们支持安藤,慈善宣传。”
“以现在的局势,民主竞选还有意义么。”
“也别低估安藤一伙的影响力。”
“这位外交大臣的支持者大多是年轻人,声势大,能惹事,没成年没选票。”
“他的团队没参与惹事。”
“这就是问题所在,他寒了他未来选民的心。”
“所以你看,他的团队和理智选民知道这一点,偶像选手准备转型了,甚至去养老院拉选票,来疯人院拉投资,当然,不是为了从军人那赢得总统的位置,他们需要话语权。”
“连这都不太可能了,军权会进一步做大。”
“喔,咱俩想的是一件事吗?……战争。”大江脸对着电视机,身子向富酬那边歪了歪,放轻声音说,“解封之后有个背面世界迁来了官方机构入驻,互相开放了部分经济,还来访了一队使团,跟政府达成了某些协议,这是结盟。什么需要结盟?有敌人的时候。谁是敌人?照目前看,不是盟友的都是潜在敌人。有敌人就有对立,对立到一定程度就要打仗。人类和其它动物一样,喜欢阶级和较量拳头。各个人类世界既然连结到一起,不碰撞一番排排名次,大家都不甘心,只差一个合适的契机。”
“人民终究是恐惧战争的。”
“这倒是,可惜他们恐惧战争的表现为渴望取得胜利。”
最近民意调查军政府支持率上升了好几个百分点,富酬从报纸上读到。
放下报纸,富酬看了看天色,准备出门。
市中心繁华之最,成排的霓虹灯无法照亮夜幕下的池袋,一切都披着一层暗色。距离宵禁仍有两个小时,店面门可罗雀、行人寥寥的景象没在这里上演。
有时限的事常令人紧张,权威规定的时限更是如此,因此激起了人们在时限倒数时期内的叛逆。
没有比混乱的环境更宽容的了,它在不自由的威胁下成了自由的所在,是极好的掩护。
“我劝你放弃那个要为女人辞职结婚的神父,他的家庭关系大概是,”饶是作为情报贩子,折原见多识广,也不得不停顿了下以组织语言,“他儿子喜欢他新娶老婆的继女,然后一个女邪教头子横刀夺爱,目前除了他儿子,他全家都在邪教。”
“至于平和岛静雄,他迄今没有前科简直是奇迹,陪审员的肥缺应该是他那弟弟给他弄的。”折原不等富酬回话,注意力全在别的上,“因为禁止陪审员与案件相关人员私下接触的法律形同虚设,比起废纸都不如,这点应该不用我告诉你……你现在去见平和岛静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