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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惘》TXT全集下载_12(1 / 2)

柳柳恼怒道:“你神经病啊,什么天残门。”

奉知常看了她一眼。柳柳立刻换了副冷漠口吻:“神经病啊,谁和你残残相惜。”

奉知常忍了忍,没有再给出第二个信号。

谢致虚假装没看见,低头吃饭,心想柳柳这姑娘长期进行沉浸式台词表演,竟然也能保持相对良好的精神状态,可见不是一般人。

席间,武理发现了谢致虚别在腰间的匕首,听他讲述在青缨山庄遇见的假道士,十分感兴趣,放下筷子端着匕首研究。

所谓江湖万事通,或者百晓生,或者包打听,正是由于他们对世间八卦秘闻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常常能成为泄密的关键人物,因此总是引来多方追杀,有些观众为了杜绝剧透,甚至提议封杀这一职业。但对于说书人而言,武理这种人之所以不可或缺,乃是因为他们往往在关键时刻发挥着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

“我知道了,”武理放下匕首,抖开扇子,扇面上金墨漆着“谛天机”三个大字(看扇骨价额不菲,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钱,或许又是越关山的上路钱也说不定),“你遇见的那个假道士,实则是真道士,乃东北皇人岭二弟子吕惠是也。吕惠此人长得尖嘴猴腮,面□□猾非常,但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因常仗师门名义行坑蒙拐骗之事,被宗主朱得象惩罚,逐出师门,必得日行一善积满三百六十天才可重回皇人岭。至于这把血算盘,确是皇人岭在册的兵器。传闻开采矿山时发生意外,死了许多工人,铁矿沾染血气十分邪性,用以锻造出的兵刃对人命气息非常敏锐,能测杀心记血债。皇人岭一共用这种矿石锻了两把兵器,一把是你手中杀人计数的血算盘,还有一把乃是奉皇帝之命所造,一把名唤明心的长剑,帝王交予身边近臣佩戴,凡有贰心,明心剑身顷刻红如赤炼昭示无遗。明心剑现如今在丞相王赣手中,已安份有十余年,血算盘也从未流出皇人岭,是以无人知道这邪矿石的传闻是真是假。吕惠既将血算盘暂借与你,咱们不如来试它一试,好教为兄也得一份超越同行的见闻,如何?”

即使足不出户如谢致虚,也听过皇人岭大名,这是一个因山中有金玉而得名的宗派,此金玉非彼金玉,乃是以金玉形容矿山的珍贵非凡,皇人岭地理得天独厚抱山守矿,锻造出的兵器削铁如泥吹刀断发,最受武人欢迎,每年收到的订单多如牛毛,积财无数。坊间流传一句俚语——剑出皇人岭,亮相三分血,学艺不出师,逢朱颈上缺。这个朱,便是指皇人岭宗主朱得象,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个完全不通武艺的人,只要手里有皇人岭的兵器,即使对阵高手,也能取他项上首级。足以见得皇人岭威名远扬。

只是近几年皇人岭的兵器渐少流传在外,据说是被朝廷军队垄断了。

血算盘既是皇人岭登记在册的兵器,应当属于并不出售、只作门派私用一类,竟然会落到自己手中,谢致虚也很意外,忍不住问武理:“你想如何检测?杀个人来看看它究竟会不会留下血痕计数吗?”

武理道:“你瞧瞧你这榆木脑袋,啧,咱这儿不正有现成的么……”他朝谢致虚挤挤眼睛。

谢致虚:“???”

奉知常冷冷飞来一记眼刀,柳柳上手扯下一条羊腿,朝武理吐吐舌头。

哦,谢致虚想起来了,手中沾染人命者握上血算盘,匕身也会有所反应。他如实相告:“我们三个在山上就轮番摸过了,一点变化也没有。”

武理眨眨眼睛,无趣地收起扇子,嘁了一声。

下午也不见越关山回来,有住店伙计进去打扫,出来时将两扇门大敞开,以示空房待客入住。

谢致虚陪武理坐在二楼栏杆上投喂后院老四,看见越关山原来住的那间房中一应物件归置齐整,随身行李都不见了。

“越兄真的走了么?”谢致虚问武理,心中不免有些遗憾,越关山还没来得及和梁家金刀银枪比试呢。眼下梁汀情况好转,梁稹都有心情去游春喝酒了,本来应该是有机会的。

“放心,”武理道,一边用长箸叉起大块卤牛肉,丢进老四洞开的大嘴,“老越永远不会屈服,他是一个真正的战士,他可以被暂时地打倒,但绝不会被打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要逮着机会,他还会回来的。”

谢致虚不由得肃然起敬,没想到越关山被武理嫌弃了这么久,临走前竟然靠一顿饭收买了人心。

残阳橙红如燎,烧透了半边天,山塘河水变得鲜艳活跃,摇晃着暮归的小船。风过河面,呜呜吹响千家瓦顶,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惊飞满城乌鸦。

青黑的鸦羽遮天蔽日,仿佛在这火红炫目的傍晚得到某个号令,齐往城西振翅飞去。

“你干什么?”武理讶然问道。

谢致虚正将床榻拖出房间,幸而客栈为了便于管理,床榻都采用较轻的木质结构,搬运起来并不太费力。

越关山空出来的那间客房隔壁就是奉知常的房间,位置靠角落,门前无人过路,谢致虚把小榻拖到奉知常门前,又抱来一床薄被。

“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点不祥的预感,”他对武理解释说,“今日带二师兄去了许多地方,怕刺激到他,我今晚在门前守着,以防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武理问:“能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谢致虚思考片刻,趴地上在床榻到门槛间牵起一条串了五枚铜钱的细线。奉知常腿脚不便,行走总要借助轮椅,只要他夜间外出,轮椅碰到细线,五枚铜钱撞击发出声响,谢致虚就能醒觉。

“不知道,你就当我想多了吧。”谢致虚回答。

直到入夜,奉知常的房门都没有打开过。期间只有店小二上来过一次,见客人睡在走廊里,大惊失色。

“只此一晚,抱歉,实在是事出有因。”

好在二楼客人不多,两人顺利达成相互理解。

春夜有徐徐凉风,搭一条薄被正合适,谢致虚躺在榻上,山塘河沿岸灯火映红他半张侧脸,奉知常门前阒寂无声,充满着沉睡的宁静氛围。

会发生什么事呢?

他想到向晚时分城中铺天盖地的鸦羽,白日游春时奉知常的一举一动如同走马灯,黑暗中一帧一帧重现在他眼前,纸皮下火芯蠢蠢欲动,将要燎原。

从前他武功尽失,跟随先生学艺处处不顺,学了一年有余也一事无成。先生便拿二师兄的事迹宽慰他,二师兄根骨奇差,刚开始学习时也同他这般,且脾气暴躁,成日郁郁寡欢,庄里没人敢与他亲近,有二师兄的地方百步以内都看不见个鸟影,简直达到了孤僻的至尊境界。

就是这样一个既没有天赋、又不受欢迎的多余人,最后生生凭借聪明才智在唐门斗武大会上杀出赫赫名声。

炼毒也需要聪明才智吗?毒药这种东西,只要心狠手辣,谁都可以做好吧。谢致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先生。

先生回答他——你懂什么,唐门立世百年,创制毒药无数穷尽一切害人灵感,知常还能在此基础上翻新,这是创造力的体现;从古至今毒药不下万种,他能一一熟记,综合学习,还能避开版权纠纷,这是记忆力的体现;斗武大会四年一届,齐聚蜀中高手,知常抓住时机一战成名,这是有规划、有眼力的体现;顺便还与唐门签下制毒合约,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充盈山庄财库,这是有商业头脑的体现。一个目的性极强、做事不按常理出牌且十分记仇的有钱人,难道不聪明?难道不可怕?

谢致虚在榻上翻了个身,正脸对着房门,觉得自己实在很傻,或许二师兄心知肚明,正在门背后嘲笑自己。

他感到十分沮丧,不安地沉入浅眠。

梦境里,先是武理坐在老四肩头对他喊“小五,你办事不力,没有完成先生的嘱托,此后再也不需回邛山啦。”他惊恐万状,生怕被抛弃,抱着老四脚板不放。老四脚底喷火烧了他个外焦内嫩。

然后场景一转,奉知常坐在轮椅上依然高出他的视线,他好像伏在地板上,仰头看奉知常指尖挑起那条串着铜钱的细线,用轻蔑的语气对他说“用这种小伎俩就想对付我,看来邛山弟子已是一代不如一代。”梦里奉知常竟发出来梁汀的声音,黑鳞蛇爬出他灰霭霭的衣袖,亮出惨白的剧毒蛇牙。

他伏在地上浑身冷汗,听见奉知常在头顶冷笑。

呵呵呵呵——

嘶——嘶——

“啊!!”

谢致虚一个鲤鱼打挺,惊恐醒转,脊背黏糊一片直喘粗气。

旁边地板嘎吱一响。

他回过神来,发现天色已然透亮,清晨街市的喧闹声声入耳。

二师兄呢?!

他一转头,看见柳柳尴尬地僵立在榻边,怀里抱着不知几时被他蹬掉的被子,看样子是想给他盖上。柳柳身后房门大开,里面不见奉知常的身影

谢致虚低头,发现细绳早就断开,铜钱委顿在地:“…………”

“大事不好了!”武理的声音从脚下传来,他几步奔上楼梯,见谢致虚还在榻上,直冲过来,神情凝重道,“梁汀失踪了!梁家现在乱成一团,官府已将全城戒严,出动千名官兵漫山遍野地找人,十三年前的事情又重演了!”

血液顷刻冲上头顶,谢致虚眼前一黑,耳朵里尽是轰鸣,连武理在说什么也听不清了。

他僵得像座石雕,梗着脖子去看柳柳,以为会见到或愧疚或轻视的表情。

然而柳柳神色淡然,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将被子放在谢致虚手边,转身进房,关上了门。

第32章

月底栖鸦当叶看,夜寂,是死寂的寂。

一片残虹浸血的底色里,瓦顶树间密密麻麻黝黑无光的眼睛注视着梁家陷入猝然沉眠。直到起早的佃户发现东家宅邸被这种不祥的生物层层包围,发出第一声惊呼,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

“梁家人好似中了魔一般,夜里俱睡得死沉死沉,虽然都还有呼吸,却是敲锣打鼓也叫不醒。农户们举耙抄犁赶走了乌鸦,去拍门,久无人应,还以为出事了,就翻墙进去,结果发现门童背靠大门睡得人事不知!园中还有好些提灯的侍女,似正要去什么地方,走在路上突然便睡了过去,灯笼掉在石板上烧得只剩个手柄,景象实在诡异得很。请来大夫也束手无策,知州只好等他们自然醒来,就在刚才城中消息就传开了,说是梁稹清醒后发现儿子失踪,大为惊怒,立刻便与知州封锁全城,任何对绑匪信息知情不报者以同罪论处。”

武理抓着谢致虚的手说:“小五,我们快撤吧,这次任务是完成不了了,回去同先生请罪也好,可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啊!”

手心冰凉凉的,不只是自己还是武理紧张的冷汗。谢致虚头脑一阵晕眩,抽手止住武理话头,扶着榻沿站起来,突然晃了一下。

武理赶紧扶住他:“你怎么了?”

“……”谢致虚缓了口气,“我觉得,平日里睡觉我应当不会睡得这样死,别说线断铜钱掉落的声音,就是有猫儿跳过窗台我也能有所察觉……”

武理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谢致虚垂下眼睛:“是二师兄下的药,使我和梁府上下昏睡过去,他趁夜劫走了梁汀。”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难道我就不知道吗,”武理愤怒地压低声音,“当务之急是在事情牵连到我们之前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你先前为了回护老二,在梁家府兵跟前露了脸,查到老二就能查到你,看梁稹那架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谢致虚按住武理手背,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对面房门紧闭,不知道柳柳在里面做什么。她原来不住这间,现在却搬过来,看来奉知常是真的走了,只是仍有一些事要柳柳留下来处理。

“我不能走,”谢致虚说,“唐门将二师兄屠戮无辜的罪名传扬出去,唐岷攻讦先生教导无方,逼先生清理门户。先生正是为了免于胁迫才命我查清事实,赶在各方之前带回二师兄,我不能轻易放弃,陷先生与师兄于不义。”

武理嘴唇一动,最终忍住没有破口大骂,赏了谢致虚一个白眼。“眼下局面如此,你还能怎么破?”

“你得帮我看住柳柳,二师兄行动不便离不得人,即使这样柳柳还要单独留下,定是有要事。若是跟丢柳柳,恐怕我们就再没机会阻止事态恶化了。”

“那你自己呢?”

“我去找师兄,”谢致虚坚定道,“我想,我可能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福云居后院的渡口很小,偶尔有畅游河景的客人在此处上下船,但今早河面上船只减少了许多,一队官兵驻马在对岸集市,监视过往人流。

等了一炷香,才有乌篷船靠岸,游客骂骂咧咧钻出来:“真悖时,走哪儿都是有人盯着你看。”

船家也有点郁闷:“这年头,贵人的命才是命,贵人出了事遭殃的还不是小老百姓。”

谢致虚上前去:“船家,能到湖岛去吗?”

游客嘿了一声:“小兄弟心忒大了,梁家都快封城了,还有心情出游呢。”

船家撑起篙:“能去,上船吧。”

沿岸时不时有队伍纵马驰过,往城门方向去,街头巷尾都出现貉袖戴笠的兵士身影,当街凡有体型较大的太平车经过,都会被叫停检查,二十多头拉车的骡子堵塞街道,过路无不以目怨之。

行至河湖交汇处,形势稍好一些,谢致虚猜测是因湖中向来是秋家地盘,梁稹要给他岳丈面子。

谢致虚让船家绕开秋家所在的岛屿,直往苇荡深处去。

船家初始有些犹疑,在湖里行船的都知道,离岸的这片苇荡鬼得很,又深又广,其间道路错综复杂,常常顺水势而改变,根本无法记路,船陷入苇荡里,人的眼前全被高过头顶的芦苇丛遮挡,即使资历最老的船夫也不敢入内超过一引之距。

“原先湖中岛的孙少爷就是在这里走失的,船夫们都说是给苇鬼遮了眼,领到幽冥去了,湖中岛后来把这一片圈起来作为警示,以防再有人迷路走失。”船家同谢致虚解释,复行数十步,就见前方一条醒目的红线栓在苇杆上,牵起一道拦路绳。

船家说:“过了这条线再回头就找不着路了。客人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谢致虚回答:“去孙少爷走丢的地方。”

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