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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惘》TXT全集下载_40(1 / 2)

无明法师是鹤衣斋的住持,她这样发话,令众比丘尼皆面露忧虑神色。舒尹之看了她们一眼,没有吭声。只有越关山一边啃馒头,一边含糊道:“把你们撂在山洞里不管,天不亮侯待昭就能找到这里,到时候你们就应征入伍,提携玉龙为君死吗?”

此言一出,连无明法师也沉默下来。战场赴死倒在其次,犯了杀戒,一身修为也就毁于一旦。佛家修的是超脱之法,若为生死罗网所缚,便坠入轮回苦海不得解脱。

“你们的皇帝下征兵令,或许是真,但是否明言要征召方外之士,还有待考究,”越关山抠抠被雨淋湿的鬓角,说,“侯待昭拿着鸡毛当令箭,行党同伐异之实,也并非不可能。”

他实则是个极聪明的人,心思也很通透,离了带队的吕惠和话多的武理,便不着意地显露出来。

那个跳脱的小姑娘又叫了一声:“啊!那我们应该进京面圣,请圣上明察!”

舒尹之插话道:“这件事我们已正在做了,不劳诸位。”

“这位女施主又是……?”

“我叫舒尹之,皇人岭内门弟子,”舒尹之道,“前禁军总领冯京在我们皇人岭乱来,我几位师兄已经进京请圣上做主了。”

小比丘尼便说:“那我们岂非只消等东京传来消息就……”

其余众尼虽不言语,神情却与那小姑娘一致有些许侥幸。但立刻就被越关山打断:“最好不要有这种想法。”

这下连舒尹之也皱眉看着他。越关山在皇人岭时话很少,舒尹之几乎没有注意过这位公子派头的贵客,从来拿主意的都是吕惠和武理,但此时越关山虽看上去还是悠哉随意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心思缜密。

“这帮人行事明目张胆,绝不是怕败露见光的样子。恐怕吕兄与武老三那边会有意料之外的变故。我劝诸位法师最好早做准备,留出退路。”

“退路?”无明法师不解,“还能退到哪里?”

越关山搔搔头:“退到深山老林躲起来?或者跟我们去凉州城暂避风头?”

凉州城?凉州被六谷部占据,已经不是国朝领地了。中原人民族意识极强烈,即使退隐山林,也从没想过退隐到外族领地去。众人一时都颇为意外,只有无明法师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凉州来的人……”

越关山吃完馒头,谈完事情,被外面烧鸡的香味勾得受不了,起身拍拍掉在裘袄上的馒头屑。

“一身黑裘还带着十二个护卫,莫非你就是那个前段时间放言要挑战中原武林的凉州越家少主?”无明法师终于恍然。

越关山迈步往外走,偏头咧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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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笑得出来!”武理压低声音道,“如果禁军是奉皇命前往冀州,那我们盗腰牌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谢致虚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心说苦笑也能是笑吗,对武理道:“当时就应该有所意料,王赣势力再大,也不见得能随意支使皇城禁军。”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

谢致虚看了奉知常一眼。

“马后炮,”武理也白眼道,“那些士兵在皇人岭胡作非为,谁能想到竟是有免罪金牌!不行,我看这次要遭,做好接应准备!”

旁边离得近的一位候场武人被悄悄话吸引看过来,武理冲他和蔼一笑,匆匆挤开人群到内场边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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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浸出额角,汇成豆大一滴,流进石人愚眼睛里,酸涩难忍。但他不敢抬手擦拭。

他甚至不敢抬头。

龙威浩荡如泰山压顶,镇得他双肩承受不住,跪伏在地。身旁师弟还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那块要命的腰牌摆在眼前,成了催命符,令他魂魄出窍,六神无主,只觉死期将近。

他先前单知道冯京禁闭山门、关押师父都是奉命行事,却不知道是奉谁的命。谁能想到皇帝会下这样离谱的命令?

“陛下!从来江湖庙堂是井水不犯河水,两相无事,诓论如今外敌未除,怎可轻起内乱啊!陛下万不可中了有心人挑拨之奸计,自乱阵脚!”

“此话又是从何说起啊?”

这个声音已牢牢刻进石人愚脑海,今次第一回 见到真人,但久仰“大名”。

“陛下发布征兵令,不正是为了应对河北战事?今日设校场是为了给李将军接风洗尘,无关的话题就不要讨论了,左右直,将盗取禁军腰牌的此二人拉下去,暂时关押候审。”

寒毛瞬间炸起,石人愚听见背上磕磕绊绊的声响,原来是自己在发抖。

“且慢!陛下!陛下明鉴!”

石人愚侧头去看,吕惠低着脑袋,侧脸没有表情,但嘴唇全白。御座前左右直列队走下子阶,刀柄撞击身前甲胄,发出令人胆寒的动静。

场下某个角落里传来轻微的声音,石人愚完全没有注意,但吕惠听见了。左右直来到他们面前,所持戒棍将要卡住二人脖颈,剥夺最后辩驳机会的瞬间——

吕惠抓住了石人愚的手,做出一个无声的口型:

“跑!”

下一刻内场四角烟雾骤起!

“内场有异!护驾!”

上四军与左右直反应很快,但烟雾弥漫的速度更快,浓稠有如实质,很快内场便步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石人愚肩头给左右直的戒棍砸中,发出一声近似骨裂的咔擦闷响。但他分毫不敢停留,被吕惠拽着左闪右避,在浓雾中飞快穿梭。

“跳!”吕惠的声音在耳边喝道。

石人愚毫不犹豫纵身一跃,跳进了人堆里。

到处都是雾气,连近在咫尺的人脸都无法辨认。所有人都在惊慌叫嚷,场面混乱得恰到好处。吕惠也跳下来,抵住石人愚后背。浓雾来得快,散得也快,在人流涌动带起的气流下很快稀释得只余薄薄一层,旁边不动声色贴近一人,是张陌生的脸。

石人愚一愣,想起来这是同伴的伪装,顿时心中一松,犹如抓住救命稻草:“奉先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人不言不语,伸手便向石人愚面孔抓来,五指收拢,扯下一张五官俱全的面皮。

刺啦一声,身后吕惠也撕掉□□。

突如其来的雾气终于彻底散尽,这里原来是献艺武人候场之地,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四周全是陌生面孔。改头换面的石人愚与吕惠收敛声息,悄悄没入人群。

第108章

守在校场最外围的龙卫还没反应过来,泄露的雾气漫过脚背,还只当是内场散热的冰。直到指挥使高声喝道:“把人拦下!”已有几个作武士装束的在骚乱之中冲出校场。

及时勾结的戟钺阻拦了后继人群,全是中层候场献艺的,天武军追逐其后,像驱赶一群待宰的鸭子。

难怪那些人要奔逃。

内场不知发生了何事,人人都十分紧张,生怕引火烧身的模样。

“全部搜身,一个都不许走!”

人群耸动起来——“凭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群情不安的角落里,五个毫不起眼的身影在沉默中隐去存在感。

石人愚手微微发抖,旁边那人按住他。肤质触感冷然,是那个奉先生。“别轻举妄动。”说话的则是另一边的谢致虚,这两人一静一动,默契得像双胞胎。

天武军鹰隼般的目光在一张张面孔间巡睃,向指挥使摇摇头。

“刚才有几个跑出去了!”龙卫道。

新宋门往南,相隔不远就是汴河,千里无山万舸通波,往来舟船昼夜不歇。临岸无住屋,尽是商户,今日靠岸有一艘华丽楼船,高三层宽两丈,纤夫们眼光毒辣,一看便知乃是富商雇船,个个卯足劲抢生意。唐宇站在岸边离楼船不远的地方,穷极目力往街道尽头张望,正提心吊胆。

岸边的盘查突然严苛起来,他前几天过来踩点时还没人搜身对脸。市集发布了嫌犯画像,尽管寥寥几笔,唐宇也能认出是那几位的易容。还好没有暴露本尊。多亏武三公子当初从千面怪赵峰的尸体上扒下了披风,里面藏的□□精巧以极。

但是城卫的反应速度太快了,唐宇有点担心主子几位无法及时脱身。

正在这时,主街尽头策马扬鞭直往河岸过来一队人马,和巡防城卫不同,这些人尽着黑衣,领口高竖以遮掩面孔,血腥气凝成一把破竹之锋横冲直撞,惊得满街行人远隔丈余就纷纷避让。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唐宇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见那一队黑衣人在岸边下了马,盘查的城卫便恭敬围过去听令,他脚下谨慎挪动,欲靠近探听——藏身的店家拐角去突兀伸出一只手,拽着胳膊将他一拉——

唐宇从少时起就在师门受训,是专门派给长老们的护卫,警觉性很高,谁能沾他一片衣角还留得下全乎手都是很考验功力的。然而这一拉拉得唐宇半点脾气没有,不仅不反抗,倒还配合那人闪身躲进门店后墙。

犄角旮旯里挤着蹲了四个人,指头尖杵在地上画蚂蚁,十分丧气落魄。还有一个靠墙而立,乏于行走的惫懒模样,正是刚才把唐宇扯进来的奉知常。

唐宇:“……”这就是被通缉后疲于奔命的惨状吗,活了三十年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他们以为内场消失不见的犯人混在最先冲出校场的那一批里,我们落在后面,以易容骗过他们的盘查,才得以脱身。”武理解释道。

“逃出来就好逃出来就好。”唐宇安慰道。五人的面皮都已撕去,恢复本来长相,吕惠与石人愚的脸色都不好看。

“可是事情全搞砸了……”石人愚很郁闷。唐宇心说这边通缉令都发下来了还能指望你们成功,但面上仍沉痛道:“究竟是哪一步出了意外?”

“其实我到现在都还迷糊着,当时心中胆怯,根本不敢抬头,连皇帝长什么样都没看清,”石人愚说,“单听见王丞相和另一位大臣为了我们的事争执,临了连皇帝是什么态度也不清楚。”

吕惠闷着头说:“睡觉。”

数人都看着他不明所以。

“陛下在高座上,”吕惠抬头,露出沉默了很久的一双眼,“睡熟了。”

“……”

石人愚没想到答案是这个,一时间哑口无言。坊间盛传乌云蔽日,原来是这样的情形。

唐宇道:“事已至此,只好以退为进,方才御街过来一队黑衣人马,看上去不像城卫,恐怕事情迟则生变。”

“看到了,”谢致虚点头道,“那队人动静那么大。是周豺吧。”

豺狼虎豹的豺,王相麾下光禄寺机要处四恶人之一。

谢致虚同周豺有过短暂的交手,而武理则是过于博学多闻,认得此人真面目,当即确认道:“果真是他。看来王相是不准备放过你们俩了。”

石人愚背上长剑又开始格格打颤。

唐宇探头窥视,城卫并那一队黑衣人从河岸另一头查起,汴河今日占尽风头的华丽楼船反而因为目标过于招摇而使敌人放松警惕。船上正在装卸最后一批货。

“已经按照主子吩咐打点妥当,”唐宇说,“这艘船的主人愿意载我们到下一个港口。趁现在搜查未至,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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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老爷,我们就是给市南鹿鸣馆送河鲜的!一船都是鱼虾,有什么好查的?”

城卫捏着被熏晕的鼻子从渔船上下来,小跑到远远站着的周才跟前,低眉顺眼汇报:“不见布告上的人。”

额宽耳短的黑衣人并不给他正眼。属下关注八方动静,突然遥遥一指:“老大!”

河岸那端通过排查的一艘楼船已经收锚启航。

“那边我们已经查过了。”

周才眯眼朝那楼船方向看去,对旁边城卫的解释充耳不闻,那船似乎有什么地方引起了他的兴趣——“这么大?”周才喃喃。

“哦,您可能有所不知,”城卫道,“汴河港是城内最大的停靠点,每天都有这种富商雇佣的大船生意往来,不足为奇。”

他话音刚落,就见周才果然又完全没有听自己在说什么,吩咐手下道:“上那艘船去看看。”

城卫:“哎哎跟您说了那船我们已经查过了——”一队黑衣杀手在他无能为力的阻拦中鹞子似的几个跃动就落在码头近岸。但那楼船速度很快,已经离岸有一段距离了。黑衣人在水边静止,似乎束手无策。

“队长,”旁边有人说,“要不要把船叫停,让那帮人去搜一搜?”

“我呸!”周才的黑衣人马一走远,城卫立马变脸,“奸相养的狗,老子管他们的!”

楼船已离岸,汴河城内河段流速缓慢,但为了载重积水够深,曾有过失足落水溺亡的传闻。

黑衣豺狗一字排开,几个城卫在他们身后假惺惺道:“周大人一定要查,我们就去把船叫回来?”

周大人竖指一招,几只豺狗就四肢着地。这些人身材都很奇特,手脚较短,弹跳力却极佳,后脚真如狗腿一样猛然发力,倏而贴着水面窜出,眨眼就离岸百余步。

那座庞大的楼船缓慢龟爬,立刻被穷追不舍的豺狗抓上了左弦。船上还没人发觉,岸边的船夫与城卫却都惊呆了,楼船弦上像爬满了黑色壁虎,甩也甩不脱。

壁虎再一个翻身,就悄然登上了楼船。那船转舵,驶上河道,无知无觉带着豺狗们顺流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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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命的人会选择这么显眼的目标吗?

周才吹掉指骨钢爪上附着的木屑,气流在锋芒上激起一串铮鸣。豺狗出色的嗅觉告诉他,这艘迫不及待启航的船上有他熟悉的目标。

冀州皇人岭来的人,虽然姓名年龄概无所知,但世上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丞相大人,凉州越家的那小子和姓谢的都在皇人岭做客,会不来凑这热闹?以姓谢的和丞相之间的过节,丞相落井他投石,后院起火他煽风,护送皇人岭弟子一路进京告圣状未必没有姓谢的份。

豺狗们大摇大摆登上甲板,明目张胆毫不躲藏,立刻被船夫们发现。“什么人?!怎么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