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曦想了一下,虽然没有火折子,钻木取火也是可以的。
老祖宗的智慧是无限的,她不由感慨。
孟怀曦回忆那一日戚昀教的方法,把干柴竖起来堆成易于燃烧的小堆,又琢磨着风向倒了个方向。她仔细挑拣了一番,拿了两支最为干燥的木柴,用另一块石匕从中破开划出一个十字。
孟怀曦机械地摩擦两段木柴,渐渐找到了法门,只是木块上的倒刺嵌入手掌中,磨得皮肤生疼。
好容易生起一捧微弱的火堆。
温暖的火光映在山壁上,错觉一般,孟怀曦觉得戚昀苍白的面颊好似红润了几分。
她叹了口气,握着石块在火上烤了烤。
可惜没有酒精,只能这样简单做一下消毒处理。
孟怀曦抿着唇,拿出平生最谨慎的姿态划开戚昀背上同血肉黏在一起的衣衫,干脆利落地剜去腐肉,细细敷上碗中捣碎的止血药草。
好一顿折腾。
孟怀曦伸手在他额头上贴了贴,好在温度降下来了。
记忆中鲜少看到过他这样狼狈的样子,即便是身上有七八个血窟窿,他也能面不改色连眉毛都不皱一下。
若不是应为要护着她,何至于沦落到这样昏迷不醒的地步?
些许星光从洞穴口渗透进来。
看着像是三更天。
孟怀曦丝毫没有睡意,眼眶熬得通红,手中握着浸过水用作降温的帕子,喉咙也干涩得很。
从闻香小筑里弄错配方的苏合香,到老槐树后突然出现的绊马绳,再到今日训练有素的刺客。
每一桩每一件都安排的恰到好处。
她知道戚昀文武皆是上乘,却也只是肉。体凡胎,不可能次次都能恰到好处的避开。
“这样太被动了。”
四下太过安静。
孟怀曦怔怔捏着帕子,没有察觉把心里话直接说出了口。她直视前方的山石,眼底却没有焦距,“若我主动找上门去假意投诚,是不是就能找到破局之法?”
她想得出神,没有注意到戚昀手指动了动,原本均匀的呼吸同时一沉。
从她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便醒了。
戚昀并没有开口打断,相反他十分好奇——具体是什么因由要让他的小殿下,要跟他生生决裂。
“变明为暗,以动制静,除此之外再没有更便宜的方法了。”孟怀曦迷蒙的眼里骤然亮了几分,“我……再没有什么好报答的,若是能帮他解决这个隐忧,也算物尽其用。”
就该这样,早该做个决断的。
孟怀曦低下头把冰凉的巾帕交叠,抬手欲揩去他额间的冷汗。
戚昀一下子睁开眼,按住她的手,“这就是原因?”
孟怀曦抿着唇,没有说话。
戚昀眼底积淀着沉沉的冷意:“就为了那些摆不上台面的蠢货、小人?”
孟怀曦又愣了一下,不欲多谈这个问题。她低头去瞧盛着草药的陶碗,只道:“该换药了。”
戚昀握着她冰凉的手掌,沉着声:“阿萤不信我能克敌制胜。”
孟怀曦低着头,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并非是信与不信这般简单明了,而是她做惯了冲锋陷阵的活计,反倒不习惯被人回护的日子。
戚昀忽地低嘶了一声。
孟怀曦瞬时紧张起来,抬头道:“莫不是伤口又疼了?”
戚昀目光落在她脸颊边,竟然“嗯”了一下。
这点小伤对他并不算什么,更算不上难以忍受的疼痛。
但……
戚昀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前后迥异的态度,像是找到了什么克敌制胜的法宝。
孟怀曦拧着眉,满眼都是不赞同。一边擦擦手去拿专用作止疼的药草,一边絮絮道:“这么重的伤,自该好生歇息。大半夜的我……”
她说不出话了。
因为伤很重的戚昀半撑起身,直直靠向她怀里,实打实地演了一出“投怀送抱”。
孟怀曦手掌慢慢蜷握,艰涩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戚昀扬眉,言简意赅:“止疼。”
孟怀曦下意识想挣开,又害怕碰到他背脊和手臂上的伤口。她垂下眼道:“松开。”
戚昀低嗤:“孟大夫给人治病也能半途而废不成?”他手臂收紧几寸,反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孟怀曦深吸口气,暗暗告诉自己不要同一位病人计较。
她努力心平气和地说:“治病用药,陛下伤口疼自有止疼的药草。”哪来这么多歪理邪说。
戚昀却十分无赖,堂而皇之将头枕在她肩头,“我这里止疼的药只一味。”他又补充道,“眼前这一位。”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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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村落
营地大帐中。
齐约道:“压住消息, 不能让他们知道陛下失踪。”
尚书令额间渗出些细汗,骤然失了主心骨,一时惶然:“可要回京调动人马?”
齐约却是沉吟, 陛下出了这等意外, 还不知道暗中有多少人盯着他们这些近臣。
“不然。”
他摇了摇头, “这种时候保守为上, 莫要打草惊蛇的好。”
忠毅侯日前生了一场重病,戚昀特地免了他随行, 柳亦舒靠着这一重关系能坐在帐中听他们商议。
“必须加派人手,单单我们几个瞒不了两天。”且不说外头正候着一群要面圣的,单说这回程途中就瞒不住。
戚若微扫了一眼身边的柳亦舒,道:“就派她去。”
柳亦舒指着自个儿,愕然道:“我?”
戚若微点头, “你目标小,便是被人发现也没人会多想。”
大帐外沸反盈天, 吵嚷着要面见陛下。
帐中几人交换视线,从彼此的目光中读出凝重两个字。
齐约打头,率先出了帐篷去稳住帐外候着的大臣们。
但他虽是戚皇跟前头一号红人,却因着身后并无显族支撑, 显而易见压不住帐外各怀鬼胎的豪族重臣。
“齐大人阻我等御前侍疾, 这等擅专之举,待陛下醒来本官定要好好参上一本!”
“这等佞臣骂名背上了可就难再摘干净,齐舍人当得三思。”
“同他费什么话,本官有要事需得面圣, 谁敢阻拦?”
戚若微打帘出来, 手里握着戚昀最常用的佩剑。她将那刀鞘往地下一掷,锋利的剑刃直指诸人。
“尔等安敢放肆!”
人群中卫国公与同僚交换了一个视线, 齐齐按捺下来。
这位小郡主虽是女流之辈,但到底是实打实的皇室中人,又向来混不吝。
她拿着这宝剑,便如稚子拿着炮筒。
指不定一点就炸。
*
晨曦从枝蔓罅隙中穿过,一步步走进洞穴内。
昨日夜里的火堆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余烬。
孟怀曦是被这白日强光唤醒的,下意识想抬手在眼前挡上一挡。
但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宽大的手掌虚虚拢在眼皮上,孟怀曦渐渐适应光亮。她睁开眼,混沌一片的灵台亦清醒了几分。
孟怀曦撑起身,及腰的长发扫在手掌间。她转头一瞧,束发的簪钗被人专程拆解下来,规规矩矩搁在干草上。
戚昀用手指顺了顺她的一头乌发,极自然道一声:“早。”
孟怀曦懵了好一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昨日便是枕在这个重伤之人腿上,睡得像只小猪?
“坐好。”戚昀说,“我为殿下束发。”
他这声音太过温柔。
孟怀曦一时鬼迷了心窍,竟点点头应下来。
戚昀手指勾着她的发尾,从袖中拿出一支小小的篦子,一下下顺过头发。他的手掌从她发间穿梭,犀齿偶尔会扯到头发,但力道很轻,一点也不会疼。
孟怀曦端端正正坐着,神态像极了被顺毛的酥饼,眯起眼没说话。
簪笄钗环一枚枚妥帖绕在发髻间。
戚昀道:“好了。”
此处没有镜奁,孟怀曦便伸手摸了摸。
这个髻不算繁复,却并不怎么简单,至少她自个儿就不会。
戚昀将那支篦子送到孟怀曦手中,极自然地捏了捏她手背上的肉窝。
凑在她耳边低笑两声:“殿下还要同我两清?”
孟怀曦自觉语噎,偏过头不再看他,“现下该是说这些的时候吗。”说完就想把手抽回来。
一下——
没抽动。
孟怀曦拧着眉,目光从手背掠向他英挺的眉宇。
“是啊。”再没有比两个人独处更好的时机了。
戚昀拿捏着分寸,好似同小猫玩闹一般,在她彻底动怒前松开了手。
孟怀曦:“……”
这人偏就是在她翻脸的边缘疯狂试探!
……
在山洞中修整了半日,用过山谷中自然生长的果子充饥,孟怀曦决定领着戚昀寻找出谷的路。
一来这地方虽然水草丰茂,但昨日那些刺客知晓他们落下山崖,怕是还会想办法往崖底查探;二则戚昀身上的伤口虽然已经简单处理过,但仍需要加紧治疗。
寒潭边竹林茂盛,他们俩索性就地取材,勉强撑起一只竹筏。
清冽的潭水中游鱼溯游而上,孟怀曦仔细分辨,只觉风同时是从这个方向传来的。
“北面有出口?”
戚昀点头,毫不吝啬夸奖:“阿萤极是聪慧。”
孟怀曦哪里看不出这人早有打算,挑挑眉,摆手认下:“承蒙谬赞。”
戚昀握着简易船桨,闲闲划过水面,“阿萤那日于东郊写的诗,倒是颇为应景。”
孟怀曦一头雾水,努力回想了一下,实在没有半点映象。
东郊诗会上她这个凑热闹的反成了热闹,下笔自然是一通牢骚,想什么说什么,也没个章法。
再者,她在诗道上向来没什么天分。
那等乱七八糟的打油诗全然是信口拈来,说过也就忘在脑后。
戚昀扬眉,朝她招招手:“靠我近些。”
孟怀曦不疑有他,往戚昀身边靠了靠,侧着头像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戚昀将那日她写的打油诗一字字念来。
孟怀曦边听边点头,陡然生出了些“我写的诗听着还不赖”的骄傲。
“天子与我共渡舟——”戚昀悠悠重复吟诵末句,他手底按着船桨,任由这木筏借由水力向前飘去。“阿萤岂不是无憾了?”
要命了。
孟怀曦耳根一下子红透。若是早知道他的身份,她哪里会写这等促狭话。
孟怀曦理不直气也壮,胡诌道:“那日是那日,今日是今日。哪里能同日而语?”
戚昀点头:“是极,那日的心愿怎么能占去今日的份额。”他又低笑两声,“今日阿萤有何心愿,尽可陈来。”
孟怀曦:“……”
高手过招,不得不服。
寒潭瞧着不大,亲身在水上行进过一回,才知晓这一处活潭水的面积其实广得很。他们坐在竹筏上顺着水流向北去,约莫过了大半日时间终于行至山谷的出口。
水流上游有一处人迹罕至的村落。
界石上陈家村三字斑驳。
村中诸户尽皆大门紧闭,独村前一户人家尚且没有锁门。
天色渐晚。
孟怀曦不解,却也只得上前叩门,主动招呼道:“我们兄妹二人无意从山崖坠下,辗转流落到此。我这兄长受了些伤不宜露天席地,老人家可否收容一晚?”她想了一下,从发间取下一枚簪子,“这枚发簪,就当是留宿的报酬。”
“兄妹?”老婆婆半眯着眼。
戚昀用余光打量四周,眼皮搭下来没说话。
孟怀曦点点头,弯唇应道:“正是。”
老婆婆神色古怪,老年斑爬满眉眼之间,脊背佝偻着。孟怀曦同她有些距离,并没有发现这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之色。
半晌,那婆婆点了头:“进来吧。”
戚昀手臂搭在她肩头,扮一个冷面的受伤“兄长”。
孟怀曦偏过头觑他,自打进了这村,他就挨着她不放,着实是有些过于黏人了。
难不成还会有什么危机?
孟怀曦微微晃了晃脑袋,揭过那莫名其妙的第六感不提。她手掌摊开,把金钗递去,笑道:“有劳老人家。”
老婆婆却并不接那礼,一手推开朴旧的木门,领着他们往里屋去。
“老婆子这里简陋得很,不值得这样大礼。”她声音沙哑得很,便如同那吱呀作响的屋门,还会不时咳上两声。
孟怀曦扶着戚昀一道进门,道:“老人家肯收容,便是雪中送炭,我兄妹二人自当感激不尽。”老人家不收也罢,待明日他们动身前留下报酬便是。
老婆婆哼了一声,低声说了几句带着乡音的话。
孟怀曦没听清楚,正要问询,就听老人家又说:“这屋子不大,只我老婆子住的和另外一间堂屋。姑娘今日便同我将就一宿?”
戚昀却开口说道:“她同我一间房。”
老婆婆拿起油灯,哼笑两声:“早觉得你们不像兄妹。”怕是哪家逃婚私奔的小儿女,年纪小不知道这般疯狂的后果。
孟怀曦:?您好像误会了什么。
戚昀却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情况不明,你我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
孟怀曦想想也是,便又点头。
在那婆婆眼中便是彻底坐实了猜想。
她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将油灯搁在厅内案几上。自去净过手,从堂屋中拿过两身衣裳,又道:“老婆子这儿没什么好东西,这棉被同衣裳还算干净,客人莫要嫌弃。”
孟怀曦郑重地揖了一礼,双手接过衣裳,再三道谢。
戚昀目光落在那男子衣物上,眉峰微蹙。
这堂屋并不大,只放置着一张大土炕与一方矮脚案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