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傍晚,她们终于到了小溪完小。
这是一座被大山环绕包围着的学校,曾经洁白的墙体在岁月的冲刷下黄中带灰,破旧的水泥地操场上的国旗破破烂烂,几乎无法在空中飘起来了。
领队的一个大四学姐打了通电话后,两个中年男子从已经生锈的铁大门里走了出来。
“你们好!我是小溪完小的校长,我叫周勇凤。”
“我是书记,冯丘。”
两人与领队握过手后,带一行人来到了学校后的一个小会议室。
“这次你们得委屈一下,学校的教师宿舍没那么多空间,我安排你们住孩子们的家里。”
“那麻烦您了,”领队热情地和周校长握手,“住家里也挺好的。”
“那你们就得分散了,因为每个人家里都只有……”周校长苦笑着抹抹汗。
“没事没事,我们都是成年人,还能照顾不好自己?”
周校长笑笑:“那就好那就好,一会儿孩子们过来接你们,一户一人。”
“好,好。”
柳一池和柳一月在一群大学生之间并肩站着。天快黑了,微弱的黄光撑不起一个大山的黄昏。
四周全是青葱的树木,也看不到什么人家,就好像这里与世隔绝了一般。
“你们两个晚上时别乱搞小动作啊。”莫宁不知何时滑到两人身边悄悄说。
柳一池瞥了莫宁一眼,嘲讽道:“你可得带头不惹那‘莫’须有的事儿。”
柳一月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两人,不明白这是什么话中话。
莫宁翻了个白眼,打了一下柳一池的肩膀:“不带又黑我的。”
“这是事实吧,马院的小情人。”柳一池扬起头。
“你才马院的小情人!这是什么狗屁称……”莫宁瞪大眼睛,鼻孔张大。
“别吵了,孩子们来了。”柳一月将两人轻轻推开。
三人向校门的方向看去。
果然,在不远处,一群孩子蹦蹦跳跳的剪影冲破了这黑暗。他们一看到这群支教老师,立刻热情地飞奔了过来。
他们立刻有序地和志愿者们相认领。
柳一池正在观察着那群孩子,猜想哪个是自己的“寄宿家庭”,忽然自己的衣角被拽了一下。
往左边一看,是一个小男孩。
第19章 小溪的忧伤(2)
“我们家。”那个小男孩只吐出了三个字。虽然在这黑夜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还是能感觉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那打扰了,谢谢。”柳一池本来饱满的热情差点被浇了个透。
那个孩子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站在旁边。
为什么自己住家的孩子这么冷漠?明明周围都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柳一池有点失望。
“一池,明天见。”左侧不远处传来柳一月的声音。
“拜拜。”柳一池冲着漆黑挥了挥手。
喧闹声越来越少,支教队员们一个接一个地和住家孩子回去。行李箱的轮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都越来越远。
“我们也走吧。”柳一池拍拍行李箱,对旁边的男孩说。
男孩儿便拉着她往一条小路走去。
这段路好像很长很长。
月亮慢慢从云层后出来,路上渐渐散落了银光。柳一池这才看出这是一条纯粹的土路,两旁全是茂密的森林。
树林里时不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这荒郊野岭的,如果是姐姐性格的人,此刻应该会被吓个灵魂出窍吧,柳一池想。
小路弯弯曲曲,带着两人向最深处走去。柳一池拖着行李箱向前走,丝毫不觉得疲惫。
只是气氛有些尴尬。那个男孩一直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将空气留给了无边的静寂。
“你叫什么名字?”柳一池用尽可能缓和的语气问。
“尤禾。”
“呦呵?怎么话都不好好说?”竟然给我回个语气词,缺乏耐心的柳一池忍不住要爆发了。
“我叫尤禾。尤其的尤,禾苗的禾。”
“……哦,这样啊,”柳一池哭笑不得,“好名字。”
然后尤禾又一句话都不多说。
过了一会儿,柳一池还是受不了这静默,问:“你几岁了?”
“十一岁。”
“五年级?”
“六年级。”
“喜欢上学吗?”
“还行。”
“老师好不好?”
……
柳一池问了一连串问题后还是放弃了。这孩子真是惜言如金,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更气人的是,这孩子有礼貌得很,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感觉自己跟个逼供的坏蛋一样。
算了,别找麻烦了,安安静静地走吧。你好我好大家好。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座小平房终于映入眼帘。
“爹!”尤禾在门口喊了一句。
不一会儿,门开了。昏黄的油灯光透过门缝,从屋里照射了出来。
一进门,就看到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有种李逵和张飞合体的气质。
“您好,我叫柳一池,是支教队的。”柳一池微笑着打招呼。
“好,好。你的屋子在里面。”尤禾爸赶快接过柳一池手里的行李箱,带她到里面的一个屋子。
但尤禾妈自始至终没出现过,也没有人提。大概这是一个单亲家庭,柳一池推断,也难怪尤禾这么寡言少语。
这是一个挺小的屋子,单人土炕就几乎已经占满了整间屋子。床的对面,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木桌。
“屋子小,你忍忍暧。”尤禾爸将行李箱放到角落。
“没有,挺好的。这几天要给您们添麻烦了。”柳一池微微鞠了一躬。
尤禾爸赶紧扶着柳一池:“哎呀老师诶你客气了。希望这几周你能给小禾辅导辅导数学喽,他脑子不灵光得。”
“没问题。”
柳一池点点头。
尤禾爸看看四周,不知何时,尤禾已经不见了。他有些尴尬地小小:“小禾这孩子,怕生哩。他以前也不这样,不知道最近造了啥子,变成个木头样样。”
“没事。”
“你们坐了一天火车,累哩,就不打扰喽。好好休休。”
“谢谢。”
随着门的关上,柳一池重重地坐在了炕上。因为没有空调,房间里比较闷热。
柳一池坐在小窗户前,看着发黄的墙面出神。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稀拉的撞击声。
柳一池警惕地转身看向窗外。但外面好像静谧得很。不对,树梢好像在动,尽管今晚没有风。
过了一会儿,树梢静了下来,村庄好像又平静了起来。
就在柳一池松了一口气准备洗漱时,又一阵声响激了起来。
而当她再次看向窗外时——
天上有个人在飞!
柳一池倒吸一口冷气,更聚精会神地盯住。
不对,是鸟?有扇动的翅膀。不对,是人?如果是鸟的话,也太大了。
难道是人套上了什么先进的机器?达芬奇设想的飞行器成功了?
在她没能进一步看清楚时,天空上的那个黑影已经消失在了树林的另一头。
柳一池转身冲出房间,只见客厅里的尤禾爸在吃一碗面。
“老师你饿了吗?给你下碗面麽?”
柳一池摇摇头,紧接着问:“这里有什么奇怪的鸟吗?”
尤禾爸眯起小眼睛:“没的啊。”
“天空上出现一个很像人的黑影……”
“哎呀,你看到了霭!村儿里们有人说看到人鸟鸟,俺还以为是瞎传哈的呢。”尤禾爸放下筷子,惊异地说。
“人鸟?”
“俺们也不知道拉,就是长得有点像人的鸟吧。但他们都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个。也没准是烟呐,没准是好几只连一块看走眼哩。总之放心哈,那小鸟也没祸祸过人。”
“这样啊。”柳一池顿了一会儿说。
“放心哩,这儿没的坏人呢。”
柳一池脸上的僵硬仍然没有化开:“在哪里接水?我要洗漱。”
“呶,那儿的水缸里。”
一觉醒来,天刚蒙蒙亮。
柳一池坐起来,向窗外看去。蝉鸣声伴着葱郁的树木,平静到不能再平静。
她穿好衣服,从房间走了出来。四周十分安静,看样子尤禾一家人还没起床。
她从水缸里舀水刷牙洗脸。
拿着牙刷时,她仍然在心里回放昨天的情景。那黑影究竟是什么呢?她内心能害死猫的好奇燃烧了起来。
但她也拿不准要不要到林子里看一看,感觉比较危险。
算了,先开启这激动人心的支教生活吧。
“……莫宁和柳一月去六一班,刘天琪和李庚辰去六二班,陈霄睿和柳一池去六三班,齐乐跟我去四班。大家都清楚自己该干什么了吗?”支教队长在操场一角给大家发号施令。
“清楚了。”队员们异口同声。
“清楚课该怎么上,突发情况怎么应对吗?”
“清楚了。”
“好,第一节 课,可要给孩子们好好上!”队长热血沸腾。
然后队员们就地解散,各司其职去了。
柳一池和陈霄睿并肩走向教学楼三层。
“我在台上讲,你看着孩子们。”
“行。”柳一池对讲课倒没什么热情,做什么工作都无所谓。
走到班门口,陈霄睿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手有点抖,大概是太紧张了,毕竟是第一次上课。
“别紧张,我给你当托儿。”柳一池微笑着说。
“谢谢。”陈霄睿终于扭转了门把手,走进了教室。
教室里,学生们全部已经聚精会神地坐在位子上乖乖等待上课了。他们的神情都是那么的温和,让陈霄睿的紧张瞬间消失了一大半。
“小溪的孩子们,你们好。我是陈老师,那边的是柳老师。”
现在教室左侧的柳一池冲大家笑着招了招手。
“数学是一门非常有意思的学科,希望你们能爱上数学。下面,我们……”
……她们应该不会爱上数学吧,柳一池在一旁想,还不如爱上寂寞呢。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陈霄睿用实力诠释了小学奥数能难到什么程度。
有些题,旁边的这个数理天赋过人的柳一池,都要盯着想一会儿才能出答案。
“学姐啊,”柳一池在同学们写草稿时偷偷拉着陈霄睿,“这也太难了吧。”
陈霄睿推了一下眼镜:“难才有挑战,才能激发起他们学数学的热情。”
“你已经踩灭了他们的热情了。”柳一池啧了一下嘴,指指孩子们呆滞的目光。
“他们这是在思考,思考哪儿能蹦蹦跳跳的?”
“……”
看着陈学姐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的神情,柳一池无语了。
“已经七分钟了,没人做出来吗?或者有哪位同学有点思路呢?”陈霄睿期待地看着大家。
鸦雀无声。
“那就说个思路,一点儿都行。”
鸦雀无声。
“说说这本质上是哪个章节的内容?”
鸦雀无声。
旁边的柳一池无奈地悄悄对陈霄睿说:“你直接公布答案吧。”
陈霄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到黑板上开始验算。
随着各种式子在黑板上飞舞,台下一个女生说:“陈老师,这没学过啊?”
“这不就是微分思想吗?没学过?”陈霄睿一头雾水。
台下全部一脸茫然。
柳一池又无奈地悄悄说:“学姐你这个已经算微积分了。”
陈霄睿便在了讲台上思考刚才柳一池说过的话。然后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是对的,便僵住了。
柳一池皱着眉头想了想。
台下的孩子们无辜地看着两位老师。
“这样吧,我们找规律。”柳一池走上讲台换下了陈学姐。
“如果这个数不是15而是1呢?我们便可以得到这样一个式子……如果是2呢?……看看这里有什么一般规律,然后就可以猜出第15个……”
“为什么我想不到那么原始的方法?”课间,陈霄睿靠着栏杆,问柳一池。
柳一池看看孩子们打闹成一团的身影。夏日的微风吹起她的马尾,显得英姿飒爽。
“因为你是数学系的。”
“所以呢?”
柳一池抬起头看向太阳。
“知道得越少,这个世界越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真想更新快,就多评论啊……
不然我还以为没人看我就把写文当自娱自乐,想起来才更新一次了哈哈
第20章 小溪的忧伤(3)
支教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柳一池和柳一月走在乡间小路上,手里拿着尤禾爸烤的玉米棒。
柳一池啃得喷香,柳一月吃得没胃口似的。
天边的太阳就快落山了,她们和树木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很长。
“孩子们都听话不?”柳一池咽下一口玉米,问。
“听话。这里的孩子太乖了。”柳一月垂下了眼睛。
“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柳一池比较敏感。
“嗯。”
“为什么?”
“今天我问一个孩子,她平常都干什么。”
“然后呢?”
“她说一直在学习,学到头昏脑胀为止。复习完了就预习。她说,大家都这样。”
“很有潜力嘛。”
“但他们才六年级啊,”柳一月的眼角湿润了,“一直死学,只为考出去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柳一池拿着玉米的手在空中停住了,注视着姐姐的脸。
柳一月继续说:“但这里的硬件软件都不行,他们这样学还是没我们那边的孩子学得好。”
“这是个问题。”
“一池,你怎么这么冷漠!”柳一月的眼泪顺着脸庞滑了下来。
柳一池看到姐姐哭的那一瞬间愣住了。但她的表情并没有因此改变。
“咱们那边的孩子六年级也在被家长逼着学无数个课外班,而且其中很多人无论怎么学也学不好的。而且,咱那儿的孩子很多甚至连一个目的都没有,就在那儿空洞地学。
小溪的孩子们学习为了走出大山已经很好了,至少没有说学习为了老婆孩子热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