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再问了啊?”莫宁跟在后面。
“不问了。”
“我也觉得没什么帮助。小孩子就那点儿事,能问出什么来。”
“大人的视角和孩子是两个世界。不然怎么会有传言说三岁的孩子能看见鬼呢。”
“说得好慎得慌。”莫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二封信的字迹很眼熟,但我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
“是你教的学生?反正我没见过。那串数字是草稿纸吗?”莫宁平常也没怎么看孩子们写字,她都是在台上讲课的那个。
“不像。”
“我知道了,那就是密码!可能是她家保险柜的密码,里面藏着价值连城的宝物,但又不想爸妈知道她已经知道了……”莫宁又开始叨叨叨。
“你怎么戏那么多?”柳一池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苹果,堵上了莫宁的嘴。
尤禾已经能正常活动了,正在房间里涂涂画画。一看到柳一池和莫宁,立刻警惕地把纸翻了过去。
但他变得更加不爱说话,无论柳一池和莫宁问什么,他都拒绝回答。
他的神情就像活了几十年的老人一般,在那张年轻的脸上显得很违和。
尤禾爸在屋门口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三个人,叹了口气:“这娃子也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
柳一池突然看到尤禾的桌角上,也有一张小纸条,
“能理解,打扰了。”柳一池起身告辞。
“老师,你晚上不回来吃饭了么?”
“不了,你们好好吃吧。”
“那,老师再见。”
“你还要去哪儿啊?”莫宁继续追着问。
“第二封信,是尤禾写的。”柳一池拿着手机地图看了看,说。
“啊?”莫宁瞪大眼睛。
“刚才我瞄到他写的东西了。”
“是啥啊?”
“第三封信。”
如果此时此刻莫宁在喝水的话,一定会喷出来。
“你确定吗?”
“应该没看错。而且……”柳一池说。
“而且啥?”
“秋子死的那个晚上,她和尤禾在一起。”
莫宁整张脸皱成一团,没再说话。柳一池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帮我去拿点东西。”
莫宁问:“什么?”
“去秋子家看看,有没有其他写数字的纸条或本子。”
田鑫子家。
柳一月正在客厅里陪田鑫子坐着,面露愁容。
田鑫子的左手腕上缠了厚厚的绷带。很明显,她也是课上割腕自杀的孩子之一。此刻的她目光黯淡无光,就好像木偶一般。
“你问她为什么要自杀了吗?”柳一池把姐姐悄悄拽到旁边问。
“你别刺激她了,她什么都不说,就好像对大人抱有敌意一样。”柳一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柳一池沉默了。她只能趁田鑫子不注意时,悄悄溜进她的房间瞥几眼收集线索。
走到院子,她看到了田鑫子妈妈,一个矮小精干的年轻女子。
“鑫子在割腕前有什么不对的举动吗?”
“就是哭得稀里哗啦的。”
“为什么?”
“她说秋子不要她了。这孩子,死脑筋。”
“她喜欢看什么书?”
“什么破‘百花青春’,谁知道那是什么书。她应该好好学习,看那些个有的没的,真是的。”
“……这个您见过吗?”柳一池把手机里拍照的写着一串数字的纸条给她看。
田鑫子妈妈盯着看了一会,然后嗤之以鼻:“见过,我家女女也写过。好像她们搞的什么小暗号,跟大人藏小秘密,闲得很。”
“那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柳一池一个激灵。
“谁知道呢。”
走访了其它几家割腕同学的家后,柳一池感觉,这个事情可能比想象得更复杂。
可那些孩子谁也不信任大人。就像约好了似的,什么也不说。
现在,只剩下那些数字了。
果不其然,莫宁重新到秋子家后又搜集到了很多写有秋子的本子或纸条,这让柳一池觉得就像黑暗中的一线光明。
“你弄明白这些数字是啥了没?”莫宁一边将手里的纸递给柳一池,一边问。
“没。”
“真巧,我也没。”
“今天晚上我试着破一下。”柳一池接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准就是他们乱写的呢!我觉得你可破不出来,得问秋子的鬼魂了!”莫宁在柳一池身后大喊了一句,然后撇撇嘴回去了。
夜幕悄然落下。小溪的夜晚总是晴朗而美好的,天上的星星清晰可见。
柳一池透过窗子看看天上最亮的北极星,然后低下头,在昏黄的灯光下拿出那一小叠纸和本。
只看见——
[17 28 19 30 23 50 13 28 9 26]
[5 24 1 28 8 27 33 23 25 2 41 7 27 21 27]
……
从长度来看,不会是莫宁说得什么保险柜密码,肯定是暗号。但这表达的是什么意思,还需要下一番功夫研究一下。
不过看上去挺有意思的,柳一池莫名兴奋。
柳一池带着微笑将马尾扎得高高的,然后开始干活。
第25章 小溪的忧伤(8)
最要紧的,便是弄明白这套语言体系的运作模式。
每组数字中间有一个空格,说明1 7和17是不同的。也就是说,至少有六十多个表示不同意义的符号。
那么……
柳一池还记得,那是2008年。在慵懒的日光下,两人在书桌前玩耍。那时候天也总是很蓝的,没有任何一块角落是灰色的。
“别老玩芭比了,有什么意思啊。”
“我觉得挺好的,黛西公主多漂亮呀。”柳一月宝贝似地抱着手里的芭比娃娃。
柳一池撅着嘴想了一会儿。
“姐姐,咱们来创造一个语言吧。”
“我不会呀。”
柳一池转了转笔:“那我来。这样以后咱们随便说什么,大人都听不懂了。”
“听上去很好啊。但你打算怎么弄呢?”柳一月顺从地在妹妹身边一坐。
柳一池一拍脑袋,笑道:“既然要听不懂,先把句子打乱。”
“嗯?”柳一月一头雾水。
“基本都是主谓宾这种顺序,那咱们就把谓语永远放开头,主语永远放最后……”
“可以。”
“嗯,现在需要把其它的改掉……为了简便一些,咱们用长音和短音增加词汇量,再用特定的肢体语言……”
才十岁的柳一池忙活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整出一套只有她和姐姐知道的“新语言”。柳一池将它命名为“月池语”。
“咱们在有大人的地方可以讲‘月池语’,保准有隐私。”
柳一月看着那两张大表,迷茫地点了点头。
然后,两天后在麦当劳里的时候,柳一池使了个眼色,两人开始用这种语言交流。
“@#*+&……”
“[]#%≈ζ……”
“ηθ×!#&+……”
然后,只听到过往的人频频回头看着俩小孩,一脸蒙圈。
“这小孩讲的是哪国语言啊?”路人纷纷议论。
“长得不像欧美的啊,是韩语?”
“不是韩语……”
“新疆人?蒙古语吧!”
“对,好像是!”
那时的柳一池和柳一月听到这些话,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是关于聪明的小孩和……自作聪明的大人的回忆。
想起小时候的事,柳一池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微笑。
如果小溪孩子们的暗号像当年自己玩的象形文字一样,每个不同的符号代表一个特定的意思的话,只要创造出日常交流常用词汇大体也够用,也不麻烦……
柳一池再翻看了一边所有的纸。不对,最大的数字才63,不可能出那样的体系。
这些数字应该也不是英文字母。英文一共才26个,哪来的63?即使其中有代表标点符号的数字,那也太多了吧。而且从这两天授课来看,他们的英语水平远达不到自由交流。
会不会是其它外语?阿拉伯语算上字母的音符有40个,日语算上平假名和片假名倒是有100个……但这念头也仅仅持续了一瞬而已——这么多孩子英语都没学好,怎么可能通用另一门语言?
难道自己低估了孩子们?或者高估了孩子们?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柳一池代入了多种密码试了试,都组不成通顺的话。
夜幕越来越黑了,星星被衬托着越来越亮。
六十三,六十三,这个数字好像有点眼熟。
还是应该从孩子的视角考虑,肯定不是难的东西。孩子们到底学过什么来着,坐标系?……
突然,手机响了,是陈霄睿陈学姐的信息:
——明天语文课的教案你那里有吗?
柳一池立刻回复:
——有的,明早带过去
陈学姐回复:
——好的,辛苦了
小学语文什么的最无聊了,一堆应试考核要求,尤其是六年级小升初。
就不能增加一下文学素养么!一想到要讲那么多基础知识,柳一池就觉得胃疼。什么偏旁部首答题规范,什么修辞手法……
等下。
拼音!
柳一池瞬间身体僵硬了,盯着眼前的数字。
23个声母,24个韵母,16个整体认读音节,不就是63个吗!而且拼音是小学语文教学的重点知识块,孩子们用这个肯定熟练得很啊!
怎么一开始没想起来?柳一池再看那些数字时,已恍然大悟。
不过……她们是按照什么顺序呢?先声母还是先韵母还是打乱?
柳一池再定睛看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
24到28这几个数字的出现频率远高于其它数字,肯定是元音aeoiuü。
所以1—63的顺序就是先23个声母,再24个韵母,最后是16个整体认读音节。
这是其中一张纸条。
[17 28 19 30 23 50 13 28 9 26]
shuzaiwenquge
书在文曲阁
柳一池死死地盯着破译出来的那一句话。什么书?为什么会在文曲阁?
柳一池试着用这种方法破译了秋子那张纸条。
[5 24 1 28 8 27 33 23 25 2 41 7 27 21 27]
dabuliaowopeinisi
大不了我陪你死。
谁陪谁死?柳一池汗毛倒竖。
接下来,她一张一张地翻译剩下的纸片。上面写数字的笔迹不尽相同,却都染着稚气。
渐渐的,孩子们课上传的小纸条和记的小秘密,渐渐在眼前浮现……
第二天,柳一池醒得异常地早。即使是在夏天,天仍才刚刚亮。
她要在去上课前,去一趟文曲阁。
走出家门,远方的地平线上亮了一条细细的线。天空虽然不亮,但也不再那么漆黑了。
她向前走着,影子好像比黑夜还黑。
“你不回去吗?”陈霄睿在出教室时,疑惑地看着柳一池。
讲台上的柳一池背对着陈霄睿,说:“你先走吧。”
“那好,注意安全。”陈霄睿的眼睛担忧地打量了一下柳一池。
在大家几乎都走空了之后,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六年级一班的田鑫子。她脏兮兮的脸上的那双大眼睛空洞地看着柳一池的背影。
柳一池没有回头,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串数字。
[1 28 22 33 7 39 9 28 25①]
写完后,柳一池回头,只见田鑫子小小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老师……”这是她这两天头一次开口说话。
柳一池轻轻微笑,转身继续在黑板上写。
[23 25 5 47 7 27②]
眼泪在田鑫子的眼眶里打转。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确实是最要好的姐妹。”
柳一池走下讲台,走到在田鑫子面前。她微微弯下腰,尽量将自己的高度降到和田鑫子一般高。
“我想知道,你们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田鑫子眼里的警惕与防备此刻已经一扫而空,抱着柳一池的腰哭得一塌糊涂。就好像,柳一池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那块稻田一般。
柳一池回到家里,用同样的方法让尤禾敞开了心扉。
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在这么多天里,头一次说那么多话。
一开始,柳一池问,他答。
到后来,他一直在说,一直在哭。
小尤禾回忆着秋子生前的那几个月,嘴唇在颤抖。
听到最后,柳一池感觉心被拧了一般。若不是她从来不哭,此刻也一定会哭得稀里哗啦。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尤禾哭着讲着就趴到柳一池怀里睡着了。
柳一池将尤禾轻轻抱到了床上,替他盖好被子。
尤禾爸还在田收玉米,整个房子空荡荡的。
柳一池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面对着柜子上脏兮兮的小镜子,她看到了自己仿佛老了几岁的脸。
每次在调查案件的真相后,她都会感觉神情变老了,就像活了千年的树妖。
她在脑海内回放着这几天得到的一切信息。
这件事情,原来就是那么简单,可又不是那么简单。
那些割腕的女生,是秋子最要好的朋友。
她们四个人,曾经在一本名为《青春不忧伤》的杂志上写下了铮铮的誓言——我们四个是最要好的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在秋子死后,她们不约而同地在桌上刻下了8.2,以此纪念秋子,又约好在8.4号一起割腕去陪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