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渺低声嘶叫。
罗溪则揉着脸从地上站起身来。
好歹也是门内大师兄，未免太狼狈了。林若非看不下去了，上前把白渺从地上捞起来在怀里抱紧，摸着后脑顺毛。
白渺正在气头上，利爪也还没收回，不小心在林若非手背上划出一道口子，渗出粒粒血珠，染红他猫爪上的白毛。
白渺一愣，抬头望她。林若非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
弄月在后面脸色更加不善。
罗溪则整理好自己，即便是被如此对待，面上也仍是笑意盈盈，温润如玉，温声道：“林师妹若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还是先请回吧。”钟声本意是让三尊座下弟子前来集合。林若非与他们同为三尊弟子，但毕竟入门时间短，有些事情不能让她随他们一起冒险。
林若非迟疑，目光扫过几人，又落回怀中小猫身上。
罗溪则看出她意思，道：“我看这只小猫身上有伤，不如先把他的伤养好，择日再把他送下山去。”
门规毕竟是门规。
林若非道：“好。”
好什么？
白渺用尾巴打着林若非的手臂，表示不满。
林若非把他的尾巴顺在手臂里固定好，不让他乱甩，要不然总有一天毛都要甩光。
见她转身离开，弄月紧皱的眉头才稍稍松缓一些，眸中闪过一丝不满，拍拍衣襟重归人群。
“对了。”林若非走到大门前，又忽然转身，“我听你们提起郁兰城。是不是玄詹掌门和归云君都困在郁兰城了？打算去营救？”
白渺：“……”
众人：“……”
你怎么知道？！
林若非见他们一脸惊诧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拜师大会当天就听见弄月和高芸说掌门在郁兰城，但当时她满脑子都想的是拜师，没有多想。今天见他们围在一起密谋，又提起郁兰城这个地名，才想起来，这是书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魔君渡劫。
郁兰城地处要位，四通八达，堪称是仙界的十字路口。它是离魔界第二远、离明陵山以及仙门第一近的城镇，只要魔界突破郁兰城，不远处就是仙门。
若是郁兰城已经被魔界占领，那就证明魔君已经渡劫成功了大半，马上就要偷袭进攻仙门。
林若非看书的时候就很气，现在更多的是无奈。仙门百家不和已久，都认为维护郁兰城的责任不在己，视郁兰城为荒城，因此错失守门的最佳时机，直到魔君渡劫成功才意识到问题严重。之后仙界掀起了一场战役，死伤无数。
弄月还被魔君掳去了魔界，过了一段生死不如的日子。
若不是澜今门丢了两位尊上，仙界恐怕还没人知道这事。
林若非将殿中六人一一打量过去，在心中得出一个结论：赢这一场战役可真是太悬了。
第7章
罗溪则道：“小师妹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这事还未外传，若不是弄月担忧两位尊上的安危连夜去了一趟郁兰城，连他们也不知道事情竟然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林若非觉得几人看向她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带上几分审视，连向来好脾气的高芸也轻轻地皱起眉。
林若非早有准备，无奈地叹口气，抱着白渺上前几步，道：“师姐忘了，拜师大会时，你就在我面前提起过郁兰城的。”她想了想，继续说，“尊主那天也形色匆匆，师姐又说掌门在郁兰城除魔，我猜测尊主会不会是去帮掌门了。而且昨天阿纸和我说尊主最多五日后就能回来，可我至今没有见到他。”
这个解释还算合理。
罗溪则放下警惕。再怎么说，林若非与他们同为三尊弟子，应该知晓此事。于是道：“两位尊上确实失踪了。但是子贤和弄月都去过郁兰城，我也用灵力探测过，当地平静如常，并没有出现黑雾罩城的情况。”
弄月闻言，眸中的不满消去几分，仍然是没好气道：“我说过了，郁兰城中空无一人，这不正常！”
采买归来的杜子贤驳道：“可是你在城中搜寻了一整夜，并没有找到掌门和尊主的踪迹啊。”
弄月：“师尊曾传信于我！”
林若非顺着白渺的毛，心想这可未必。
郁兰城离仙门和魔界都近，当地争斗不断，又没有仙家管理，城中百姓跑的跑，死的死，变成空城是早晚的事。
但是就算再是空城，总有那么一两家的人气，像弄月所说的渺无人烟不正常，但是像杜子贤所说从外看去欣欣向荣更不正常。找不到踪迹也不能表明人不在城中。
不过这话不能直说，林若非只道：“所以杜师兄并没有进到城中查看。”
杜子贤闻言一怔。他当时确实只是从城外经过，隐约还能听见城中的热闹声响，还真没有进城。
“罗师兄也只是用灵力探查了而已，都没有到当地求证。”青丹尊一手灵测术打遍天下，但罗溪则终归只是一个入门不到十年的徒弟，远远达没有到青丹尊的精确程度。
郁兰城已被魔界侵占已是定局，他们不会傻到大张旗鼓地宣告天下——我们要搞偷袭啦。肯定会做障眼法，欺瞒过罗溪则的探测轻轻松松。
弄月挑了挑眉，似乎是惊讶林若非会为她讲话。
罗溪则怎么不知道她的意思。两位尊上失踪，被困在郁兰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可他不能同意冒这个险，所以干脆否认这个事实。
他沉默片刻：“小师妹的意思是……支持我们出发前往郁兰城吗？”
白渺也抬头望她。
林若非把他的头按回去，道：“不支持。”
弄月还以为有人帮她，结果一盆冷水泼下来，激动道：“为何？”
“从现状来讲，两位尊上失踪，青丹尊闭门不出，罗师兄要在门中主持大局。郁兰城中凶险未知，我们只是弟子，去了也只是送死。”
弄月不甘心：“可是——”
“弄月！”罗溪则提高声音喝斥，罕见地发怒了，把众人都吓一跳，一时说不出话来，“林师妹说得对。两位尊上实力强悍，在仙界名列前茅，就算被困在城中也不会毫无办法。我们去了也只是送死。”
大殿陷入寂静。
林若非觉得手心痒痒的，低头一看，小猫正趴在她怀里，用尾巴扫过她的手心，见她看过来，还低低地叫了一声。
她抓住尾巴放回怀里，小声道：“你想去吗？”
白渺：“……”这徒弟倒是与他心有灵犀。
林若非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去不了。魔君在郁兰城中渡劫呢，且已经接近成功，我们就算是今晚出发，怎么也要一天才能到郁兰城，那时候他早就步入了化神，我们谁都奈何不了他。”不是每个人都像弄月一样精通缩地千里术，能在一夜往返。
倒也未必。白渺瞳孔微缩，心想道。
她喃喃背出书中的话：“魔君渡劫，修为大涨，两日内便攻破仙门，称霸一方。百家被迫应战，战役长达两年，期间死伤无数，尸山血海，生灵涂炭。”
她重重一声叹息。
难，太难了。
弄月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声音都在颤抖：“难道……我们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去呗！”身后的大门传来一道声音。
几人先是一怔，随后稀稀疏疏地行礼：“尊上。”
林若非回头。
青丹尊没骨头似地斜斜靠在门框上，装模做样地拿了一把扇子，也不打开用。长发未束，身上披着一件青色外袍，十分懒散，看起来像是才从床上起来。
林若非也低头行礼，跟着道：“尊上。”
青丹尊笑了笑，道：“小溪则，去呗。门里还有我呢。”
七人齐齐抖了三抖！
你一点都不靠谱好么！
青丹尊莫致爱美人，好歌舞，他的不正经全仙界都知道。
门中要是让他来看管，不到两天，这澜今门就不能要了！
罗溪则听了这话只觉得头上飘来一朵乌云，严严实实地把他笼罩起来，苦笑道：“师尊，我不去的，你别开玩笑了。”
青丹尊失望不已，用扇柄敲了敲额头，边走来边叹道：“唉，弟子大了，不听话了。”
罗溪则冤。
到底是谁不听话！！！
青丹尊直奔林若非，抬手摸上白渺的猫头，把他一顿揉搓，凤眸笑得只剩一条线：“小丫头啊，这是哪里来的小猫呀？真可爱！借我玩几天行不行啊？”
林若非：“……”说的什么桃子话？
白渺几乎是瞬间，一口咬上他的虎口。
“哎呀，这小猫咬人。算了，不要了。”他按了按猫头。
“尊上对不住，我会管好他的，只是他现在受伤了，等伤好后我定然会把他送下山的。”
青丹尊看着他腹部的伤口，以及当时为了上药剪得不剩多少的猫毛，突然扑哧笑出声来，道：“不必。”
说着忍不住手痒，微笑着骚了搔白渺的下巴，在他恼羞成怒咬人之前揣回袖中，对其余弟子道：“你们要去郁兰城便去。门中之事由我来看管。唔，弄月和小芸也到了三年历练之期，正好，借这个机会下山见见世面。”
他目光点过众人：“小溪则你也一起去，都去，你们……七个人，小丫头才入门没多久，多和师兄师姐们多多交流情感。”
你当这是春游踏青吗？说一起去就一起去？！
林若非：“……”
罗溪则：“可是师尊……”
“哎呀，小溪则放心吧，我真的不会在门内乱来的，不会把你的房间给美人住的。”青丹尊忍笑看着他说不出话的表情，余光一扫林若非怀中的白渺，两人四目相对，放低声音道，“有人想去郁兰城，当然要去了。”
林若非见他看过来嘀咕，又没听清：“您说什么？”
“没什么。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出发！”
太草率了吧！！！
林若非觉得澜今门至今没倒真是个奇迹。拜师草率，历练草率，还有什么能再草率一点吗？！
除了弄月兴奋以外，其他人都是满脸的一言难尽。
青丹尊不愧是青丹尊。
莫致倒是兴致高昂，招招手把林若非叫到身边，戳着白渺的头道：“你从哪里找来的小猫？”
林若非一五一十地说完原委。
“小丫头知道门内有不让养猫的规矩吗？”
“知道的。”
“那知道这规矩怎么来的吗？”
林若非摇头。
莫致故意惹他咬自己，戳一下躲一下，戳一下躲一下，呵呵笑道：“起初门中也是有猫的，不过他咬人，也总被咬。就像这只一样，呦呵，还真咬啊，疼的！”
白渺嫌弃地“呸”一声。
猫怎么被咬？被人咬吗？
林若非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身上汗毛都竖立起来，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掌门就立下了不让养猫的规矩。把山上的猫全都赶下了山，就没有猫了。”他低头看着白渺，“不过总有漏网之鱼就是了，哈哈哈，这小猫和你有缘，养着吧。”
白渺用尾巴抽上他的脸，冲着他凶狠地叫了一声。
青丹尊毫不计较，笑得更加开心，把他的尾巴抓在手里，转了话题：“丫头，你叫什么？”
“林若非。”
青丹尊忽然沉默，直直地盯着她，一下一下地顺着尾巴，手背上出现一道道抓痕也不吭声。
“尊上？”
莫致眨眨眼，道：“此行凶险，我想你也是清楚的。”
“嗯。”
“你才来不久，还是希望你能够尽快适应这里，万事都不要用以前的标准来衡量，总要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才知道，什么人，什么事是什么样的。”
林若非心脏忽然漏跳一下，后背发凉，直觉不对劲。
她以为莫致还要说些什么，却见他放开了小猫的尾巴，后退一步，笑了笑，温声嘱咐道：“快些回去收拾吧，明日，就出发了。啊，对了，走的时候——”他又手欠地抓了一把白渺的头，“记得把他带上啊！”
第8章
夜晚。
月凉如水。
莫致坐在屋外的走廊上，身上仍然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身边放着一小盅酒，两个酒杯。灵力以他为中心，丝丝缓缓地从他身体中游走开来，探到院子中的每一个角落。
白渺轻身落在屋顶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白色毛发在月光下散发着银光，金眸在黑夜中闪闪发亮。
“嗯？”莫致稍稍一侧头，狐狸似的长眸微眯，举着酒杯，对他道，“下来喝一杯？”
白渺眨眨眼，起身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莫致推了一杯酒到他面前，白渺不为所动。
他歪头打量了好一会儿。白渺中午回去之后被林若非按着换了药，身上缠着层层纱布，还打了一个蝴蝶结，看起来甚是滑稽。
莫致突然朗声笑出来，向他的头伸出手：“哎呀，真是许久没有看到你这副模样了。还挺可爱，不错不错。”
白渺躲开他的猪蹄，伸出猫爪拍开他，理了理猫毛，端正地坐好。莫致不甘心，趁着他不注意一手拍过去，林若非才帮他梳顺的毛发被揉的像一团鸡窝。
白渺真的很想咬他一口，但是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丝丝灵力，便忍住了。
莫致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慢慢抿着清酒，道：“郁兰城里发生什么了？”
灵力流转，两人心中忽然有一处地方被打通，他在心里道：“魔君楚荆渡劫。”
“掌门师兄呢？”
“他尚在城中，伤势不重，暂无大碍。”
“你的伤呢？”
白渺抬起爪子摸了摸腹部：“问题不大。”他体质与常人不同，伤口愈合速度极快，因此也从来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为这事掌门和青丹尊没少骂他。
莫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看来城中危险不大，可以可以。”
白渺就是为了此事而来，还听到他如此不知收敛，不禁炸毛，伸爪子推翻面前的酒杯道：“可以什么？你明明知道郁兰城之行凶险未定，为何还要他们七人同去？”
“是你传信给我，让我过去主持大局的，再说了，你给楚荆的那一剑，没有二三十年怕是修不回来了。几次三番都败在你的手下，这次还占了渡劫修为大涨，和你出关受损的便宜，愣是没能打过你，怕是要对你有心理阴影了。”
“但我没让你怂恿他们几个去郁兰城。”
“你不想去？”莫致装得无辜，“我看你那个小徒弟喜欢你这只小猫得紧，你要是不告而别，突然失踪了，她不得着急死？别告诉我你没有独自一人去郁兰城的打算。”
林若非仅是为了喂他吃药就能追着他跑遍整座清辉峰，如果他消失了……
恐怕她会很寂寞又伤心吧。
白渺甩甩尾巴。
“再说了，你一只小猫咪，不让人带你，怎么能去得了郁兰城。嗯？”
白渺打开他再次伸过来的手。
“你伤口好得快，不出几日就能恢复修为，到时候能护着他们。再说了，还有我远程指导。”他晃着酒杯，“小溪则也长大啦，该独当一面了。”
白渺道：“强词夺理。”
莫致低低笑了两声：“对了，你那个小徒弟……”
“怎么？”
“没怎么。”他眨了眨眼，“多注意点。”
白渺望着远处的明月，感受着正慢慢回到他身体里的灵力，还能清晰地感受到腹部伤口正一点点愈合，微微发痒。不过出门前林若非给他上了药，凉飕飕的。
他低头，翻倒的酒水中也有一轮月亮，微风拂过，波光流动，转眼又变得细碎。
他深深吸一口气，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