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渺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无数师徒因为缺少交流而反目成仇，我不愿你我之间也成为这般。”
他既然收了林若非作为徒弟，定然会倾尽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但同时也希望林若非对他不要怀有任何的嫌隙。
信任时相互的。
林若非愣了片刻，脸上烧起来。
她自以为藏得很好，其实早就被人知道了。
“嗯。”她应，“以后，不会了。”
在长久的相处中，白渺早就是她心中认定的师父了。
白渺点头，眼中的一点笑意缓缓揉开。
说实话，林若非做的花茶只符合她自己的口味，里面不知道放了多少糖，甜腻的过头了。
笑着笑着，又渐渐淡去。
林若非虽然现在看起来无恙，但其实纸魅之毒在渐渐侵入她的五脏六腑。
他常常在晚上看到林若非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要起身为自己倒一杯水，手却无法灵活的活动，只能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弯曲。
和阿纸的动作一模一样。
让行霁那句话主要威胁的是玄詹。他在弄月体内，弄月便不会有任何的纸化，可是林若非不同。她的身体在渐渐恶化。
并且速度极快。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林若非把这一排的架子上的书都找了一遍，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又转身去另一排翻看。
白渺沉默着，把架上的书一本一本看过去，都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那一本，脸色越发低沉。
纸魅之毒是让行霁自己研究出来的，本以为他能在自己的藏书中找到相关的信息，但翻遍书架，都没有记载。
林若非道：“师尊，《闻玉录》在哪里啊？我找了两遍，都没有看到。”
“这边。”白渺收起所有神情，目光略过这个书架，手往下移了两分，在他身前停下来，伸手一抽，那本书上赫然写着《闻玉录》三个大字。
“……”林若非知道她为什么找不到了。
白渺递给她，林若非刚一打开，三张纸片从书中落下来。林若非还以为是她把书扯坏了，导致书页脱落，慌张地看了白渺一眼。
白渺道：“无事。”弯腰把地上的纸片捡起来，身体却僵在了原地。
林若非见他许久不动，也蹲下问：“师尊，怎么了？”
白渺把地上的纸都捡起来，眸中光芒闪动，他道：“有解。”
这一句话没头没尾的，林若非听着也是一头雾水。
白渺冷静后，起身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回竹屋就好。”
第57章
林若非抽出一本书, 靠在书架上细细翻开。
正看得入神，忽然双腿一软。
“啪”地一声，书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 架子上的书劈里啪啦地全部落在了地上, 林若非倒在书堆中，艰难地用双手把自己撑起来。
双腿没有一丝的力气, 仿佛不是她自己的。
她翻个身，坐在地上，伸出手捏了捏自己的脚。
嗯……
摸起来和纸片一模一样。
丹田已经不会疼了。但是每天她都有半个时辰, 身上会有一处变成纸的样子。半个时辰后便会恢复正常。
林若非坐在地上，把身边够得到的书一本一本地捡来, 摆整齐，然后等时间过去。
不知道白渺会不会在这半个时辰里回来。
她不太愿意让他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虽然掌门和白渺都不和她说。
但是她能够隐约猜到一些的。
不论让行霁的灵魂离不离开, 毒素都会渐渐毁了她的身体。
林若非叹一口气，苦中作乐，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双腿酸麻无比，她揉了许久才渐渐有了知觉。
林若非把地上的书一一放了回去。她倒下的时候胡乱伸手抓支撑物，也记不得哪本书是放在哪里的, 所幸按照她的性子，从高到矮摆放。
做完这些，林若非才慢悠悠地走出引华殿。
腿还是有点不舒服。
她扫了一眼旁边的千里阵, 毅然决然地走向天梯, 回到竹屋的时候, 正好恢复正常。
“林姑娘。”阿纸迎上来，“青丹尊来了。”
“青丹尊？”林若非愣了愣，“来了多久了？”
“等了有半个时辰了，我说你在引华殿, 不知何时才回来，等你回来之后我转告你，让他先回去，可是他说无妨，就一直在屋中等着。”
林若非停下片刻，道：“好，我知道了。”
阿纸说：“那林姑娘你先进去，我去厨房。”
“嗯。”
林若非轻轻推开门。
青丹尊本是背对她而坐，闻声先是向她这边偏了偏头，随后才慢慢地看过来，眼中泛起笑意，道：“回来了？”
林若非仍然记得自己上次对他的坏脾气，应声弯腰行礼，道：“见过尊上。”
青丹尊笑：“何必这么见外。都是小事。”
林若非低着头，她斟酌道：“师尊……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知道。”青丹尊十分不客气地去拿茶杯，想要给自己倒水“门中事情哪有瞒得过我的。他既然和你说了，就说了罢。我只是不愿意把你卷进危险中。你现在需要的，就是在门中安心修炼，无忧无虑才是。”
林若非有点心塞。
认真算起来，她从入门第一天起就称不上无忧无虑。
她静静注视着青丹尊。
他伸手拿水壶的动作有一丝的滞涩，好像要在桌子上摸索一下才能够找到方位，继而准确地端起来。
虽然他在尽力把这一丝的滞涩这遮挡过去，但林若非还是眼尖地看了出来。
林若非沉默片刻后道，“师叔，前几天，主峰发生了一件大事……”
“嗯？”青丹尊问，“什么事？”
如他所说，青丹尊的灵识遍布澜今门，主峰上发生那么大的事情，按照常理来说，根本瞒不过他的。
可是他却一无所知。
她心脏有向下沉了沉，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哽咽，“尊上，有一件事，弟子想问你。”
“问吧。”
“晚辈……直说了。”
她语气莫名的严肃，听得他都不由得一愣，道，“你讲。”
“……”林若非问，“您去妖界那一个月，发生了什么？”
青丹尊脸上的淡淡笑容僵住。
“还有您的眼睛，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青丹尊放下水壶。
林若非自知自己讲了太多的话，逾矩了，于是安静下来，等他回答。
良久，久到她都以为青丹尊不会说话了，他道：“不过是灵识使用过度，枯竭了。”
不待林若非反应，他自己便笑着转身过来，撤下了周身的障眼法，露出已经浑浊的如死灰一样的双眼。
“师叔……”林若非看见他的双眼，止不住地心疼，鼻头一酸想要流泪。
青丹尊虽然不是她的师尊，但是他对于林若非也是尽心尽力地教导，带她入门，授予修炼秘籍。
是位非常值得尊敬的长辈。
外界所传的名声都不是他的真实模样。
青丹尊的境界虽然不及当年的英华仙尊，但也足以窥视到天道的一二。如果不加以遮掩，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为了一己私欲，而找上他。
林若非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尊上……难道！”
“嗯。”既然已经被戳穿，他也就不再遮掩，做事都慢吞吞地，说话速度也随着慢下来，“他们把我带去之后，监视妖界是个借口，他们想通过我，窥探天机。”
“……”
青丹尊笑得双眼都眯起来，“放心吧，我没什么大事。我不肯从，他们就从我的灵识中抽取了一些灵力出去，现在这个样子是暂时的，慢慢修养能回来的。”
“您和我说过，灵识连着意识的……”灵识哪怕脱离了身体，也受主人的控制，所以他们才会抽取灵力。而林若非在昏迷的时候，见过藤蔓形状的灵识。如果失去灵力，藤蔓也会失去上面金色的光芒，变得暗淡无光。
她感觉自己的嗓子都在发干疼痛。能够严重到影响双眼的伤，对于一个修灵测术的修士来说，是致命的。莫致的伤不在表，却已伤及根本，灵识藤蔓枯萎，唇亡齿寒，根源的灵力也护不住，只能渐渐看着它随着时间流逝。
青丹尊倒是轻松的很，“嗯，我确实说过这话，但是意识源源不断，只要身不死，总有一天灵识还会回来的。”
林若非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但究竟还能不能回来，说不定了。
林若非平复了一下情绪，问：“尊上，我还有一处不懂，他们为何要窥视天道？”
按照明陵山的目标来说，无外乎就是想要变强。天道并不会阻碍他们变强的道路。
青丹尊摇着手中的折扇：“这……听说要找一个人。”
“人？”
“对，但究竟是什么人，就不知道了。”
林若非歪着头想了好久，低声道：“应当与我们是没有关系的。”
澜今门和明陵山没有利益关系，两家的分布可谓是天南海北，中间隔了一整个大陆，就算是明陵山有什么动作，也应当不会再他们身上。
青丹尊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正说话间，阿纸忽然进来道：“林姑娘，尊主让你去太微殿一趟。”
她看了看外面的夕阳，道：“现在？”
“应该是。”阿纸的身体抖成了波浪形，“尊主说他等你。”
“好。”林若非起身，转头对青丹尊道，“师叔和我一起去吗？”
“不了。”他摇摇头。通过方才林若非的问话，他已经能够猜到一二，他不是很想和让行霁相遇，“我回观心峰。”
“恭送尊上。”
目送青丹尊消失，林若非转身向后院走，阿纸又道：“林姑娘，等等！”
与此同时，白渺的声音也在脑海中响起，“收拾一下需要的东西。”
“什么？”林若非想回问，才发现这是单方面的传话，“……”
阿纸递上来一个小包，里面装了一些伤药，衣服，符篆还有一些其他的用品。
“林姑娘，我是照着你上次去郁兰城的行李收拾的。你看一看，还缺什么？”
林若非没料到他准备的这么快，哭笑不得，道过谢后接过包裹。她想起白渺急匆匆出门的模样，还有他说的那句“有解”，不禁摸了摸右手，然后笑道：“应当是要出远门了。”
“出远门？！”阿纸一惊，“可是林姑娘你的身体还没有养好！”
“这要去和师尊说啦！”林若非笑着逃进千里阵，躲开了阿纸的追赶。
阿纸无可奈何，只能对面前的空地道：“一路顺风……”他想了想，又加上，“早去早回。
……
林若非一出了千里阵，刚好看到白渺和玄詹两人从太微殿内走出来，两人在门前说了一会儿话，玄詹便离开了。
白渺转身就看见了她。。
林若非迎上去：“师尊。”
白渺点点头，问：“准备好了吗？”
“阿纸帮我整理了，行李在虚境里。”
“好。”话音方落，两人脚下忽然发出一阵光芒。
林若非在刺眼的光芒中隐约认出这是一个巨大且复杂的千里阵，与之前他们前往郁兰城，弄月画的不同，这个阵法更为高级，不需要“种子”，可以在传送途中，随意指定地点降落。
她第一次见，有点震惊。
还没等她震惊完，白渺忽然揽过她的肩膀，强烈的悬浮感和眩晕感翻涌而来，几乎把她淹没。
自从适应了千里阵，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难受过了。
这种感觉持续了一段时间，身体渐渐有了重量，双脚重新踩到地面上。
林若非只觉得天旋地转，拉着白渺的袖子缓了好久。
“师，师尊……”她还是觉得身体不稳，心口直犯恶心，于是额头靠在了他的手臂上，说话声音都小了许多，像是呢喃，“这，这是哪儿啊？”
白渺轻轻拍着她的肩，低声回道：“这里是妖界。”
“啊？”
他看着林若非迷茫的表情，忍俊不禁，为了顾及她的面子，只是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嘴唇，“嗯，这里有解纸魅之毒的方法。”
第58章
妖界……
纸魅之毒……
林若非清醒过来, 连忙跟上前去，几步走到他身边，并肩而行, 问：“纸魅之毒不是产自魔界的, 怎么要在妖界寻找解药？”
“嗯。追本溯源，制作魅的萝银草, 是几千年前，魔界第一位君主上邪神惑，从妖界移植到魔界的。”
林若非随手从路边撤下来一根柔软的草枝条, 拿在手里甩来甩去，甩腻了, 就一圈一圈地缠在手指上，编成奇形怪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她接话道：“萝银草在妖界土生土长的, 没有做成魅，难不成魔界的气候更适合这种植物的生长，改变了其特性？”
“不错。”
林若非脑中闪过“入侵物种”几个大字。不知道当年，才移植过去的时候，魔界有没有被这种草攻陷, 长得到处都是。
她默默笑了会儿，又道：“师尊，你从何处知道这个方法的？”
白渺转头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眼, 道：“从《闻玉录》中掉出来的那几张纸, 上面有对萝银草部分记载。萝银草与一种名为鹊红花的植物共生, 常长在一处，药性相对，或许能解你体内的纸魅之毒。当时妖王只带走了萝银草，并未带走鹊红花, 或许还能在妖界找到。”
林若非不可控制地歪了重点：“为什么不带走鹊红花？”
“因为不好看。”
“……”
“萝银草虽叫草，却能开出手掌大小的银色花朵，鹊红花的花朵只有米粒大小。”
这理由真是无法反驳。
林若非：“……师尊你怎么什么古籍都有？”
白渺笑了笑：“许是当年我从哪里收集的古籍散页之后，被我随手夹在了里面。”
“可是……”林若非道，“移植都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这萝银草在魔界受了魔气那么多年的侵染，也许早就变异了。就算能找到鹊红花，对于早就被带走的萝银草，还有用吗？”
白渺的脚步不由得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