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彤一边顺着狗毛,一边若无其事微笑着问叶堂彦:“孙子找我何事?”
叶堂彦还是第一次面对面这么近的距离看着叶秋彤,才发现她容貌殊丽,虽然穿着男装,却实打实的明艳动人。
他猛地又想起来,虽然叶秋彤辈分上算他奶奶,其实两人好像同岁,于是脸瞬间红了,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意。
“若是没事我就关门了。”叶秋彤一手扶着门,作势要关,她还得去抄书呢,没空陪这个小男生在这儿打哑谜。
“别,别关。”叶堂彦白皙的脸上满是红晕:“九奶奶可否指点孙……”,他轻咳了一声,觉得面对着同龄的女子自称“孙儿”实在说不出口,遂该口道:“可否指点彦儿书写。”
“哈?”叶秋彤感觉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指指自己:“我教你写字?”
然后又想起这么大个小伙子刚才在自己面前居然自称“彦儿”,顿时浑身发毛:“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叶堂彦是诚心求教的,一听叶秋彤不信,着急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结结巴巴解释了半天,叶秋彤才明白了。
原来是县里的先生说他的字精致有余,气势不足,过于柔媚了,缺乏男儿风骨,这样的字到了殿试之时,在一群饱学之士中间,是会被人耻笑的,让他再多琢磨琢磨。
叶堂彦便着意去临摹大家碑帖,因为畏首畏尾,结果越临越局促,越写越小家子气。
拿作业给先生去看时,先生直摇头:“工于技巧,丘壑全无。”
先生随手从桌上抽出一卷本朝汇编,翻开给他看:“这本教材听说是你们叶家圩子一个书生抄来的,你瞧瞧人家这字,多么大气舒展,就连东家邱先生都夸赞过多次。”
叶堂彦一听就愣住了,叶家圩子的读书人连上他爹倒是有几个,可是除了他,没有别的正在进学的书生了啊。
叶堂彦是叶家这一辈子最有出息的孩子,又乖巧又听话,村里同龄人都还在下河爬树的时候,他就开始埋头苦读,能被推举到朝廷去,不仅因为他家是罗阳县有名的乡绅世家,他本人也是确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他带着书去前头书铺子打探了半天,才打听出来这是叶秋彤的手笔,便想起来他太叔祖叶金来生前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大账房先生,据说一笔字写得极好,想必是有些家传的技巧,于是趁着今天学堂放假,登门求教了。
叶秋彤先是惊讶,她都抄了几十本书了,今天才知道原来当初拒绝她入职的霸道总裁邱子石这么赏识她。
然后就是哭笑不得,她哪会教人育人啊,传道受业解惑可不是人人能干的,一个不留神就误人子弟了。
叶秋彤果断拒绝:“我那只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恰好入了先生的眼罢了,你多临摹一点大师们的真迹比什么都强。”
然后给他推荐了几个自己喜欢临摹的碑帖,说罢就打算关门送客了。
叶堂彦慌忙伸手扶住了门,脸红的猴屁股似得:“等,等一下。”
狄大黑盯着叶堂彦浑身难受,有一种想上去咬一口的冲动。
他觉得这个叫什么燕儿不燕儿的小白脸一看就不像好鸟,但是又不可能真咬人家,那不真成狗了吗,虽然他被叶秋彤抱在怀里,仍然呲着牙气势汹汹地瞪着来人。
叶堂彦甚少跟年轻姑娘讲话,来找叶秋彤已经是鼓足了勇气,她一直不让他进门,他更窘了,结结巴巴道:“彦儿一直在临摹,就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能不能以后拿来请九奶奶给看看,指点一二。”
叶秋彤见他诚心求教,名义上又算自己孙子,强行拒绝显得自己很无情很不慈爱,只得叹了口气:“行吧,但是我有个条件。”
叶堂彦忙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束脩彦儿已经准备好了。”
“你误会了,我不是要钱。”叶秋彤一面说,一面很自然地伸手将那银子接过来揣进怀里:“不过你这么坚持要给的话,我就只能勉为其难地笑纳了。”
五两啊,够买半头牛了,这是叶堂彦主动孝敬的,她一没偷二没抢,再说一对一辅导本来就很贵的,也不算乱收费。
“我是说,你以后别自称彦儿了,挺大个小伙子,让人听着怪尴尬的。”
狄大黑一听,立刻裂开狗嘴笑了,甚至还点了点头,表示不能更同意,他就觉得这小子娘唧唧的。
叶堂彦的脸立刻红到了脖子根儿,他很委屈,在长辈面前不都得这么自称么。
送走了不速之客,叶秋彤坐下来兢兢业业开始抄书,生活不易,自食其力。
除了收拾后面的菜园子,叶秋彤白天的所有时间几乎都在抄书,现在这是她的主要经济来源,懈怠不得。
狄大黑一个人被关在这方小小的院子里有点无聊了,先是跟家里的板车玩了一会儿,然后跟厨房边的柴火垛玩了一会儿,最后进来蹭叶秋彤的脚,希望她能陪他玩。
叶秋彤沉浸进工作模式之后,完全不理会外面别的事,虽然被大黑蹭得痒痒,怕写错字,她注意力仍凝结在手中的毛笔上,看也没看一眼,抬脚轻轻地把狗崽儿拨到一边去:“起开,再淘气,姐姐打断你的狗腿。”
狄大黑:“???”
心好痛,自尊心被伤害了。
他委委屈屈地趴回狗窝里打盹去了。
天快到晌午了,叶秋彤停下了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该做饭了。”
她一动,狄大黑立刻来了精神,跟在她屁股后面像个跟屁虫一样转来转去。
叶秋彤进了厨房,给自己做了个杂粮面疙瘩汤,又端上来一盘酱豆,然后去柜子里拿撒子和红糖,准备给她的狗崽子继续红糖泡撒子大补,撒子有油啊,她自己都吃不上油,还等着崽儿长大看门护院呢。
别的不说,自从家里有个活物之后,叶秋彤明显感到自己晚上没有那么害怕了,白天也不觉得孤单了。
狄大黑一看到叶秋彤拿出撒子来,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他开始撒泼打滚,呜呜叫着拼命摇头,见叶秋彤不理自己,又开始狂吠。
把那坐月子吃的玩意儿放下,不然朕要生气了!
叶秋彤纳闷地看了这狗一眼,似乎明白了它的意思,看来它不想吃这个,她随手掰了一根放进嘴里,一咬嘎嘣响,诧异地想,怎么还挑食了,这不挺好吃的,又香又脆。
嚼了两下她明白了,这个铺子里的撒子里炸的时候放盐了,狗不吃咸,她还是放了红糖,又甜又咸,别说狗了,人都受不了。
叶秋彤想了想:“好了,别闹了,知道你不想吃这个了,那你跟姐姐一样吃面疙瘩吧。”
她把自己碗里的杂粮面疙瘩给大黑分了一半。
叶秋彤当年虽然没少被家里逼着干家务活,可是真的不太会做饭,炒菜都是胡乱炒,油盐酱醋从来没放对过,她妈打过也吵过,以为她是故意的,其实是老天爷真的没给她点亮这个技能点。
后来毕业她一个在外地打拼,为了省钱买房,舍不得外卖,每天胡乱煮点东西哄饱肚子,黑暗料理做得飞起。
今天的杂粮面疙瘩汤,是她把菜叶子像喂鸡那样随便剁碎,掺进杂粮面一起搅成面糊糊,水开了用汤匙一勺一勺舀进锅里就成,富含膳食纤维和维生素,绝对的绿色健康食品,味道也还行,就是不咋好看。
狄大黑凝视着面前碗里半透明灰绿色浑浊的汤,里面还漂浮着黑乎乎团状物,团状物里面似乎还点缀着些黑绿色的不明物体,他不禁陷入了沉思,或许刚才应该选择继续吃月子餐。
叶秋彤趴在桌子上已经津津有味地开始吃饭:“味道好极了,要是汤里甩个鸡蛋,出锅再加点香油就更好了。”
狄大黑转头看她,他觉得自己很有理由怀疑,这个女人的心肠很坏,她吃的和他吃的绝对是两种东西。他开始拼命往桌子上蹦,想看清她碗里是什么,可惜他现在还是个小狗崽儿,腿短,跳高失败了。
不死心的狄大黑咬住了叶秋彤的衣襟一角,想借力爬到她腿上去。
叶秋彤终于被烦到了,批评它:“你这什么破毛病,吃饭就吃饭,我们家的规矩,公狗不许上桌。”
朕不是狗!
“汪汪!”
狄大黑嘴巴正咬着衣裳使劲往上蹬腿,他一开口反驳,嘴松开了,身子就呱唧一声摔地上了。
这一摔,摔出个主意来,狄大黑索性不往桌上爬了,顺势打了个滚儿,四脚朝天,露出空荡荡的某处。
朕没有宝贝,严格来说,朕不能算是公的!
叶秋彤见这狗狗躺在地上扭来扭去,四条小短腿抱着粉红的肚皮,忍俊不禁:“放赖也没有用,姐姐最讨厌耍赖的狗狗。”
她还是被萌到了,“好吧好吧,服了你了。”
叶秋彤从地上把大黑抱起来放在另一张椅子上,又把它的小碗从地上拿上来。
狄大黑一上来就伸头去看叶秋彤的碗,发现她碗里跟自己是一样的东西,不禁疑惑了,她刚才明明吃的那么香,目光又落在一旁的另一只粗瓷碗上,里面是黑褐色的,一粒一粒椭圆形的豆子,闻起来有点咸咸的,看起来也并不像是什么可口的东西。
叶秋彤见它伸头张望不停,便轻轻拍了一下它拱来拱去的小脑袋,告诫道:“你上来吃饭可以,但不许吃酱豆,只能吃面疙瘩汤,狗狗是不可以吃盐的,会得一种全身毛发脱落的病,简称没毛病!”
狄大黑不屑地缩回了脑袋。
那种叫酱豆的东西看起来好恶心,朕才懒得吃!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求求小天使收藏一下作者专栏,今早起来发现还少了一个!
哇地一声哭出来,我到底哪里不好,你说啊,我都改,呜呜别走啊~
第20章 梦中的一切如此真实。
“陛下,陛下。”福来的声音轻轻响起,他战战兢兢地唤醒了狄扬:“方才来报,梁国公府那边已经出发了,陛下是否要起身?”
今日旬休,每当这一天,皇帝的外公外婆和姨母一家便会进宫来,一大家子团聚用晚膳。
狄扬推开丝缎被子坐起来,不知不觉竟然睡到了下午,想起刚才的梦境,他心里有些纳闷,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他身为皇帝唯一的嫡子,虽然是跟着外公外婆在北疆大营长大的,可堂堂皇子,生活依然锦绣富贵,那些梦中的生活,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梦到黑狗倒是勉强能说得通,正如祁开济所言,这是生活中常见之物。
可梦中那个女子,精灵活泼,怎么也不像是个幻影,可若说她是真的,自己又从未见过她。
狄扬轻叹了口气,要不然怎么说是梦呢,只是这梦的内容虽然有点过于扯淡了,那种感觉却如此真实。
所以这梦中的一切,到底是虚幻的,还是真正存在的呢。
他正在发怔,外面又来了个小太监,报告梁国公他们已经进宫了,此时正在御花园赏景。
狄扬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听说家人已经来了,立刻把这些事情抛到脑后,梦中之事终究是虚幻,眼下还是先陪外公外婆共享天伦之乐重要。
宫人们轻手轻脚进来侍奉皇帝穿衣,根据前几年的经验,这是个极为危险的活儿,因为皇帝失眠症得了几年,很难睡着,即使睡着也是浅眠,醒来的时候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会把身边的宫人踹出去。
皇帝自幼习武,力气奇大,被他踹上一脚,轻则青紫肿痛,重则肋骨断裂,几个月下不了床。
福来小心翼翼觑着皇帝的脸色,心中安慰地想,多亏了李国师啊,因为有了纯元丹,最近这半个月,皇帝起床之后心绪平和,不再无端责骂宫人,身上又能看到当初刚登基那个单纯少年的影子了。
狄扬穿上常服出去,到了御花园,远远看见梁国公夫妇,他的小姨母宋若芬宋夫人和表妹祁朝霏都在,福来跟在身边解释道:“祁首辅今日有公务,便不来了。”
狄扬点点头,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祁朝霏一偏头,看见狄扬穿着一身武人打扮疾步而来,他个高腿长,走路时带风,半分风雅也无,顿时皱了眉头,心中暗想:皇帝表哥看起来真的好粗鲁哦,还是黔王殿下好看,世上怎么会有那般霞姿月韵的男子,就像天上的谪仙下凡一般不食人间烟火。
一家人在御花园逛了逛,然后坐下用晚膳。
唐氏夫人仔细端详了狄扬几眼,絮絮叨叨道:“那国师果然有几分本事,皇帝的精神看着很好,我老太婆就放心了。”
“都是朕的不是,让外公外婆担忧了。”
狄扬性格暴躁,在旁的事上没有耐心,对宋老爵爷和唐氏夫人却十分孝顺,他从小离开爹娘,是被唐氏夫人抱在怀里养大的。
祁首辅的妻子,小宋氏便温柔地笑着对宋老爵爷道:“皇上总算渐渐好了,爹娘也可放心了。”
宋老爵爷欣慰地点头。
说话间,太监们把菜品和点心一样样地摆上来,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让人有胃口。
那些精美绝伦造型各异的瓷器餐具在明亮的宫灯下映照出细腻柔和的光泽,说不出的精致奢华。
狄扬看惯了,本不觉得有什么,可此刻看着面前的金边白瓷碗,他蓦地想起梦里那个粗瓷碗,忍不住摇了摇头,幸亏只是梦。
但说句良心话,其实那个灰绿色的汤味道还行,口感清新解腻。
狄扬自幼习武,本就饭量很大,加上今日的午饭没吃,他着实有些饿狠了,又想着梦里的开胃汤,不免贪吃些,囫囵地大吃起来,光添饭就添了好几回。
祁朝霏看着他这副吃相,眉头又皱了起来,心说这皇帝表哥也太野蛮了些,哪有一点九五至尊的矜贵样子,一点也比不上黔王殿下富贵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