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眉叫肖正,因为谐音,常被人喊成小正,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大家对他的称呼。
肖正的方脸皱在一起,明显不太情愿,但还是照做了。
他扎着马步看了半天,总算悟出了点东西:“这是昨天我看的那个监控吗?”
“对咯。”孙覆洲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那你觉得,这个监控安在这是为了拍什么?”
“拍……”肖正挪了挪有些酸的腿,想把正前方的景色看个透彻,“宿舍楼门口?”
“站起来吧。”孙覆洲伸手一捞,把他拉了起来,“你仔细想想昨天看的监控,如果是为了拍宿舍大门,安在前面那颗树上视角不是更好吗?”
肖正按他说的话想了想,的确如此:“那它在拍从这个后门路过的人?”
孙覆洲没忍住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给你那个脑子上点油好好转转,光拍个下半身有什么?盯裆识人?”
肖正缩了缩脖子,抬手抓了抓刚被暴击的头顶,听了他的话,无辜之余又没忍住笑了笑。
孙覆洲双手背着,走到安有摄像头的树边,抬手往正前方一指:“它在拍那面墙。”
尤其是那个墙的墙根儿。
会所的外形是一栋四层的独栋商铺,隔壁楼和它隔开,单独做成了员工宿舍,楼与楼之间留着窄窄的缝隙,因为会所背后有个院子,所以宿舍楼就比会所多出一段,刚好形成了一个夹角。
作为会所的员工,自己店里的监控探头在哪,肯定是摸得清清楚楚,并谙熟于心,同理,宿舍楼内外也一样。但万一要做点见不得人的事儿呢?
他们会找一个监控盲区,和上学时期差不多,教学楼侧面通常会是个死角,那里也就成了男学生偷偷打架抽烟的秘密基地,换成这里,则是这个墙根。
肖正用一句十分绕口的话总结:“……这个监控是为了拍其他监控拍不到的地方?”
孙覆洲咬牙切齿地点下头:“差不多吧,是这个意思。”
搞清楚了这个隐藏摄像头的存在意义,孙覆洲总算肯放心去干正事了。
宿舍楼的装修很简单,但看得出楼里楼外都是新刷的,白色的墙面依旧白得发冷,只有靠近地面的地方有些发黄,红色的楼梯扶手抛了光,颜色还是鲜艳夺目的。
王龙海的宿舍在二楼顶头一间,前两天是过年,加上店里停业整顿,宿舍里没什么人,大多数房间都是大门紧闭的状态,只有个别的房间门是半开着,里面还有人在活动。
这种情况应该就是些无家可归的人。
孙覆洲步子很慢,不算很长的走廊,让他走出了十万八千里的感觉,几乎是每一扇门他都打量了一遍。
肖正也跟着看,但就是盯穿了也没看出来什么蹊跷之处。
有员工注意到了他这个外来人,一言不合就冲他喊:“你谁啊,怎么进来的?”
不等孙覆洲有动作,肖正先出示了警员证,语气比他还凶:“警察,办案的,没你的事儿少凑热闹。”
一看是警察,果断就怂了,那人抓着门边眼看着就要关上:“早说嘛,你们慢慢查,不打扰你们。”
“等等!”孙覆洲一把抵住了就要关上的门,“我有事想跟你了解了解。”
那人苦着一张脸,很是为难:“啥事用得着跟我了解?我新来的,能知道啥……”
“没事,别紧张,来抽根烟。”孙覆洲靠着门不让他关上,换上一张笑脸,特意拿了一包之前在市局年会上顺的软中。
一百多的烟啊,他都舍不得抽。
那人犹豫着接过了烟,总算没那么抗拒了:“……行吧,那你们就站在这儿问。”
毕竟这年头,好奇凑个热闹就得,为了凑热闹惹一身骚那就成不值得了。
“好嘞。”孙覆洲一副跟他哥俩好的架势,还帮他点了烟,“你应该知道我们来查什么,昨天在西水死的那个,叫王龙海,你认识不?”
“哦,阿海,我知道。”男人皱着眉回忆着这号人物,“我看微博上说,他杀人了?”
“这事儿还在查,我这不正跟你打听他呢嘛?”孙覆洲回绝了他的好奇心,“你跟他接触过吗?”
“说什么接触不接触……”男人嗤笑,挤着眼,“都是同事,也没那么熟。”
孙覆洲哎了一声:“没事儿,我知道你们不熟,你跟我唠唠。”
男人说:“我跟他不在一个部门,他是三楼的,没什么来往,不过之前听说因为他吸毒,上面的想开了他。”
孙覆洲表现得很讶异:“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男人回忆了一下:“过年之前吧,经理找他谈过话,也不知道聊了什么。”
孙覆洲点头:“他吸毒的事儿,你们都知道?”
“有些耳朵灵的,知道。”男人说,“其实阿海不怎么跟我们玩儿,就知道赚钱,说是给妹妹攒学费,他妹妹会读书年年考第一。”
孙覆洲倏地想起那个眼睛大大的小姑娘,低眉顺眼的模样,通身灵气,听说就因为她听话争气,家里才没那重男轻女的恶习。
“照你这么说,他应该挺节省的,怎么会碰那东西?”孙覆洲双手环胸,换了个姿势靠着门框。
男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听说是抽了加料的烟,就染上了,他在很多地方做兼职,发烟什么的,哪搞的清楚是谁,我们也不关心,反正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之后男人就没什么能说的了。
孙覆洲盯着面前紧闭的大门,心里百转千回。他耳边总有个声音,吵着说,不寻常!不寻常!快去查!快去查!
我查你大爷!
孙覆洲暗骂一声,转身朝王龙海的宿舍走去,这次他没有再慢腾腾地走,而是大步流星。
敲了敲门,没人应,门被反锁着。
“我之前从管理员那要的钥匙。”隐身多时的肖正及时在一旁站出来,打开了房门。
“聪明!”孙覆洲肯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的宿舍是四人寝,铁质的高低床,房间正中心摆了两个木桌,里面靠墙有个六格铁柜,用来放东西,最里面是个小阳台,还装了个独立卫生间。
窗外阳光正好,晶莹的浮尘在光里上下翻滚,靠门的下铺躺了个人,带着套头耳机,睡得正酣。
孙覆洲拍了拍他的脸:“嘿,哥们儿,醒醒。”
男人嘟囔了一句,迷迷糊糊睁开眼,抬手撸下耳机:“你他妈谁呀?”
孙覆洲又没动作,肖正熟练的甩出小本本儿。
男人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后反应过来:“哦!警察同志,你们要看王龙海的东西是吧?没人动,都在那放着呢,就在最底下左边那格。”
孙覆洲冲他一笑,又发了根烟:“行,麻烦你了,先别睡,等会跟咱们聊聊。”
男人接下这跟有排面的烟,谢了两三遍。
孙覆洲按照他说的找到了属于王龙海的柜子,边上上了锁。
王龙海室友摸着脑袋说:“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他钥匙在哪。”
肖正也没辙。
“得,我来。”孙覆洲在公文包底下扒愣了半天,摸出一根细长的钢丝。然后他就熟稔地拿着钢丝往锁眼里捅了几圈,捏着锁晃了晃,一拉,开了。
不仅是围观的王龙海舍友,连肖正都一脸震惊,这是什么电视剧情节?开锁不会是什么必修课吧?
孙覆洲没在意他们的震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撂,大剌剌地蹲在柜子前,抓着柜门,开始扒愣里面的东西——两本没什么可看之处的地摊文学,一个放着乱七八糟的小东西的铁盒子,一个夹着笔的硬壳笔记本,还有一串钥匙。
除了衣物和生活用品,这些就是他全部的秘密。
自称叫阿林的王龙海舍友捡起了那两本地摊文学,咧嘴笑道:“嘿嘿,就这两本书,他天天抱着看,也不知道看出了什么名堂。”
孙覆洲扫了一眼书名——《如何做一个成功的男人》,和《如何在社会上生存》,看书名就知道没什么营养,写这些的人指不定自己都还没想明白怎么活,就上赶着教别人。
孙覆洲打开了那个叮林当啷的铁盒,里面掉出来一个豪车车标。
阿林又凑了过来:“这不那什么,劳斯莱斯嘛!阿海说他以前是个洗车的,因为有一次不小心把人车标洗掉了,被开除了,可能就是这个标。”
孙覆洲把车标收起来:“你俩关系还挺好啊?”
阿林尴尬地挠了挠头,一副想撇清又没法撇清的样子:“也不算很好,我俩是初中同学,他比我早辍学一个学期,我也是看他挣得挺多,才跟着来城里。”
孙覆洲问:“那他吸毒的事儿你知道吗?”
阿林欲言又止,最后模棱两可地说:“知道吧……”
孙覆洲瞪他:“什么叫知道吧?知道就说知道。”
肖正也十分默契地瞪了他一眼。
阿林讪讪地笑:“我也是听说,他也没在宿舍吸过,虽然住在一块,但他话很少,有时间就去做兼职,之前我们都是瞎猜,直到沈哥让人找过他,我们才觉得这事儿是真的。”
孙覆洲心中警铃大作:“沈垣找他?”
阿林说:“应该是要开了他,经理说过,店里不要抽大烟的。”
孙覆洲沉默地低下头,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顺手拿起那个硬壳笔记本翻了翻——这应该是个账本,封面磨损很严重,本子页都用得打卷儿。本子里井然有序地写了一堆数字,但是没头没尾没日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什么。
其中几张,页码处不明所以地标记了一个黄。
孙覆洲笼统地看下来,只能分辨出里面加号是收入,减号是支出,并且从一开始的收入大于支出,到后来的支出大于收入。
倒是证实了王龙海已经负债累累的事实,不过让孙覆洲想不通的是,借款人是谁?
王龙海欠的钱不少,黄小山就是有那个本事借也没那个心吧?谁知道会不会还。
这时,外面的走廊上传来规律的脚步声,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由远及近,中间还迈了一下门槛,最后堪堪停在他身后。
阿林最先回头,一见来人,吓了一跳,像个被查寝的学生似的,跳到床铺上,把自己凌乱的铺盖卷了卷,恭敬地喊到:“沈哥!”
孙覆洲对他的到来表现得十分平静,似乎早有预料,他淡定地拿着本子直起身。
然而蹲的时间有点长,腿已经蹲麻了,刚站直就软了一下膝盖,避免弄坏本子,他的手臂下意识张开,脚尖打了个转儿,整个人便顺势朝沈垣扑了过去。
沈垣:……?
他苦哈哈地笑啊笑:“……兄弟抱一下?”
第17章 卷壹.大雪(十六)
狭小逼仄的一个破员工宿舍,四个人围着桌子整整齐齐地坐了一圈儿,走廊上有听不清晰的窃窃私语,话题就围绕着这间屋子。
阿林不知道从哪搬来了四张凳子,还像模像样地拿一次性杯子借了热水,招待几个人落了坐。
想起不久前尴尬的一幕,孙覆洲一手握拳放在嘴前,干干地咳了两声:“那什么,你来干嘛?”
沈垣抓着杯子啜了一口,目不斜视:“过来帮你们破案。”
孙覆洲正翻着王龙海的账本,听完往桌面一扣:“案子已经破了,我们这次来只是来核实……”
沈垣略一点头:“哦。”
阿林和肖正隔着桌子互换了一个眼神,都充满了对自己上司的无语。
孙覆洲偏着头睨他:“小正,拿笔好好记,一个字都不能漏。”
肖正不敢大意,忙打包票:“孙副,我办事,您放心。”
孙覆洲满意地哼了一声,又将脸转向阿林:“之前问到哪儿了……哦对,就是关于王龙海的债主,他有提到过吗?”
阿林被问的很懵:“警察同志,您问错人了,我哪知道这些,肯借他钱的人不多,你们查查呗,肯定会有欠条,再不济也有转账记录。”
在场唯一的看客沈垣,懒洋洋地坐在板凳上,背后靠着高低床的柱子,凳子前面两只脚离地,耍杂技似地一晃又一晃,留着一只右手搭在桌面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敲得孙覆洲莫名烦躁,但沈垣也是关系人之一,又没理由把人赶走。
他翻了翻手里的账本,现在已知只有黄小山可能是借款人,但根据金额肯定还有其他人,或者说是其他民间借贷组织?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沈垣敲了敲桌面:“你为什么不问我?”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孙覆洲瞥他:“问你什么?”
沈垣把重心移正,后背从高低床上离开,风轻云淡地对肖正说:“这位同志,能不能跟我的员工出去待一会儿,我有私事要跟你们副队,单、独、聊。”
孙覆洲心里是百分百抗拒的,聊什么?有什么好聊的?咱俩有不是一路人!没有共同语言,聊你个星星聊!
但辅警同志很善解人意,他尊重每个公民的个人意愿,并且相信自家副队虽然不靠谱但一定不会做出有辱自己职业道德的事,所以,他迅捷的、利落的、拉着阿林走了出去,且妥帖的关上了门。
阿林被拽得一脸茫然:“不是,你们警察还能进行单独谈话吗?”
肖正僵着脸说:“理论上是可以的,你们老板又不是嫌疑人,副队虽然平时不怎么靠谱,但是有分寸,我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