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闵出事后,顾阙便代为照看谭母。
她身患肺病, 已是病入膏肓,难以治愈, 如今正住在医院。
顾阙请了人专门照看她,此番他带夏谨亭来邻市, 亦是为了探望谭母。
夏谨亭得知自己误会了, 把头埋在被子里当鸵鸟,顾阙怎么哄, 他都不肯抬头。
太丢人了。
有些话, 夏谨亭想着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这才主动说了,得知真相的他想起方才自己的表现
呜没脸见人了。
顾阙看着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的人,将人拉出来,揽入怀中:我才知道, 原来你那么舍不得我。
夏谨亭:
顾阙: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夏谨亭:
顾阙:也很喜欢
夏谨亭:闭嘴!
次日一早,夏谨亭便随顾阙动身前往医院探望谭母。
这是一家类似疗养院的私立医院,占地面积很大,院内环境极好,绿树成荫。
值班的护士将二人引至病房:谭夫人刚醒,你们可以进去了。
单人病房干净整洁,洁白的墙面让病房看起来十分冷清。
顾阙将带来的花束放在床头,轻唤一声:母亲,我来看你了。
病床上双目微阖的女人似有所觉般睁开眼睛,看到顾阙的刹那,面上露出一丝惊讶:你怎么来了?二郎怎么样了?
谭母口中的二郎,是谭闵。提起谭闵时,她语气里藏着一丝焦急。
顾阙:他想到谭闵的近况,顾阙一时语塞,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谭闵是谭母的亲生骨肉,顾阙看着满面病容的女人,那句坐牢始终说不出口。
谭母闭了闭眼:你不说我也知道,他犯了错,被抓起来了,是吗?
顾阙:您是怎么知道的?
谭母:他出事前,让护士给我带消息,说对不起我,让我好好保重身体
顾阙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对谭母的养育之恩,他是感激的,当年若不是谭家收养他,他怕是早就流落街头饿死了。
所以他最不希望的,就是他和谭闵兄弟相残。
可不幸的是,谭闵偏偏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谭母眼神闪烁地看着顾阙,伸出消瘦的手臂:大郎,你听我一句,二郎他是无辜的,你放过他吧。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顾阙一阵心酸。
从前,谭母就一直管他们叫大郎、二郎,身为大郎的顾阙,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有照顾幼弟的责任,可到头来却成了这副样子。
与顾阙的心酸不同,夏谨亭对谭母并没有感情,冷静和理智使得他能更客观地观察眼前的一切。
谭母的请求,在夏谨亭看来十分荒诞。
她张口便说幼子无辜,却任由长子受委屈。
凭什么!
夏谨亭悄悄捏了捏顾阙的手,以示安慰。
顾阙垂下眼眸:母亲,不是我不放过他,是他自己不放过自己,倘若他不做那些事,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谭母急了:我求求你,年轻人总免不了犯错,你再给他一次机会。
顾阙:律法无情,不可徇私。
谭母:顾阙,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你不能这样,你是顾家人,你若是把顾家搬出来,那些巡捕一定会听你的!
顾阙听得直皱眉:母亲,我不能这么做!
谭母看着顾阙的眼神有点冷: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顾阙默然。
夏谨亭在一旁听不下去了,他心疼顾阙的境遇:谭夫人,你的亲生儿子,拿枪指着顾阙的头,差一点点就擦枪走火。
谭母脸色剧变:什,什么?!
夏谨亭:他还三番五次坑害顾阙,泄露商业机密,这可都是他干的好事!
顾阙:别说了
这些事情,从没有人对谭母讲过,她满脸愧疚地看着顾阙,口中却一刻不停地求情。
总归还是亲疏有别,夏谨亭叹息一声,不说话了。
谭母对顾阙的态度,不像母亲对孩子,倒像是下人对少爷一般,说话小心翼翼的,总偷着打量顾阙的脸色。
三人说了会儿话,谭母便累了。
顾阙服侍她歇下,又向护士了解谭母的情况。
护士不认得顾阙,笑吟吟地说:你就是病人总念叨的谭先生吧,她很挂念你,平日里总念叨你。
顾阙摇头:我姓顾。
护士一愣:顾先生,倒是没听她提起过,这老太太啊,平日里三句话不离儿子,说她儿子在海城可有出息了
顾阙默然。
两人走出医院大门,夏谨亭问顾阙:你打算怎么办?
谭母的求情言犹在耳,夏谨亭怕顾阙会心软。
顾阙没回答,他心里乱极了。
谭母对他有养育之恩,他也从来没拒绝过她的请求,可谭闵也确实罪无可恕。
顾阙:如果是你,你怎么做?
夏谨亭:让他们母子见一面,然后将谭闵按律法处置,做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谁求情都一样
在夏谨亭的劝慰下,顾阙心情稍好了些。
他领着夏谨亭回到儿时生活的街区,寻找旧时的影踪。
顾阙幼时生过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当他醒来时,看到的就是将他收养的谭家人。
顾阙知道自己是养子,努力表现得乖巧懂事,年纪轻轻便懂得帮忙。
同一街区的孩子都是皮猴,唯独顾阙的衣服,每天都干干净净的。他一直都知道,他只是个养子,没有任性的资本。
谭闵幼时很黏顾阙,也很皮,犯错的时候总把过错推到顾阙身上。
记得有一回,他爬树摔了一身泥,硬说是我撺掇的。顾阙指着旧居门前的老树说。
那后来呢?夏谨亭兴致勃勃地追问。
自然是两人都挨了罚。顾阙不拘小节地坐在门前的土垛上,抬手拾了朵淡黄的落花:送给你。
夏谨亭也在一旁坐下,他手中把玩着小花,听着顾阙讲那些过往的趣事,就像亲眼所见一般。
如今旧居的街巷里,当年的旧人早已所剩无几。
顾阙和夏谨亭的衣着太打眼,往那一坐,引来许多人的偷摸打量。
一位挎着提篮的老者从他们身旁经过,浑浊的眼睛一直盯着顾阙。
她明明走远了,却又去而复返:我犯糊涂了,你可是谭家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