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岳思量周俊烨的话,微微颔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解释。
周俊烨平生最佩服的人就是闫岳,且没有第一第二。这次来一半为了看满春园的戏还有一半就是为了见自己仰慕已久的偶像。偶像当前,前台的工作完全可以抛在脑后。要不是赵岭扯着自己往后拽,周俊烨差点没把眼睛安在闫岳身上。
赵岭拉着周俊烨坐到了闫岳后一排的位置,正好能从斜对角看见闫岳和陈鸣的座位。赵岭悄声对周俊烨道:
“别瞅了,你到底来看戏的还是来看老大的。”
“赵掌事,我说你不通达就是不通达,你看,我仰慕多年的男人就坐在我的眼前,我能眼睁睁地看他移出我的视线嘛!”
周俊烨啧口声,继续说道,“欸,闫家的大少爷就是不一样,怎么看怎么就那么伟岸呢——”
赵岭白了眼沉迷于闫岳的周俊烨,虽然自己也很敬佩岳爷但也不会用这种白痴的方式去死盯着人家。
各自沉静在戏曲开场前的内心的波动中,直到那敲锣打鼓声响起,随着两片铜咣当一声作响,柳如眉踏着轻盈的小碎步亮相在舞台中央。
这次,他要表演的是牡丹亭经典片段——游园惊梦。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
优雅婉转的调子响起,不似之前过高的起调,这次的调子意外的温柔。一瞬间让陈鸣以为台上的那个戏子不是那个讨人厌的柳如眉而是真正温婉贤淑的三娘。
“这段的剧情很好听,是比较受欢迎的。但就是因为受欢迎所以柳如眉很少唱。”
闫岳见陈鸣惊奇而又赞扬的目光,便低声向他解释道。陈鸣回头眨眼,又有些不解。
既然很受欢迎,为什么不经常唱呢?
看穿陈鸣心中的疑问,闫岳再次解释道:“因为太受欢迎了,人们就只关注于那一场戏而忽略了其他前奏和后续的歌唱,自然也就无法全面的认识这段故事。”
这样啊——
陈鸣再次将目光投向舞台,戏子拿着他的折扇如庭院中的蝴蝶在纷飞飘转,花旦大动作和大幅度的动态很少,但每当碎步频率一快那必定是领着陈鸣的心也跟着旋转流动。
盯着柳如眉那两撇灼灼目光,他双眸如星翰,无法舍弃。
曲起曲终,半小节的剧情落下,陈鸣才从游园的情中缓缓走出。这次,陈鸣看得起劲,没有半丝困倦的意思。
闫岳欣赏游园惊梦很多回,却觉得这场是柳如眉表演的最好的。他想,丫头也应是如他想的一般。低眼看着陈鸣那双晃动不止的脚,闫岳调戏道:“怎么?这次丫头居然没睁着眼睡觉?”
听到闫岳戏弄的话,陈鸣怒视一眼抬手正准备在他手上画叉叉。
正要下手,在后排座位看戏的赵岭起身走到闫岳身边,半弯身子在他耳边细语几句。
侧耳听完赵岭的话,闫岳本勾起的嘴角和笑意明显淡去,他半闭双眸思量道:“若真是这样……那确实得查明一下。今天这场戏唱完,柳如眉可能就要走了,你想办法再拖他两天。”
“好的,岳爷。”
收到老大的吩咐,赵岭起身将捏在手中的毡帽扣上匆匆向陈鸣鞠个小躬便绕着台子从幕后走去。
第24章 微露头角
打点戏班琐事的小厮走向正在专心对着镜子补妆的柳如眉,凑过身子在他耳边低语一句:
“柳老板,有人找。”
“下半场马上要开始了,我可没空见客。”
“听说是岳爷那里的人。”
捏着眉笔的手一顿,柳如眉神情一变:“闫岳的人?”
“是…就是那个瘫痪的闫家大少爷。”
柳如眉凤眼微眯,透过面前的洋镜可以隐约看到门外那道模糊的背影。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请进来。”
杂役欠身答“是”,便退出了房间。开门间蹭过赵岭的肩膀,凑在赵岭耳畔压低声音对他说道:
“柳老板请您进去说话。”
赵岭微微点头,抬手压压帽子,环顾了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迈着步子走进房内。小厮刚从外面把门关上,赵岭又趴到门上仔细听了片刻,确保门外没人偷听。
“赵掌事警惕的性子,可半点没变。”
柳如眉手上转着软笔杆子儿,笔杆不断旋转,仿佛一只蝴蝶在柳如眉手指间起舞。半身坐靠在梳妆台前,一脸打趣地盯着眼前灰袍戴着圆框眼镜的男人。
赵岭转头,恭敬地朝他点头问好:“柳老板转笔的功夫,三年之久还是一如往昔的老练。”
“哼!”柳如眉反手一甩,眉笔甩飞出去,划过一条弧线不偏不倚笔尖向上插进了笔筒里。
柳如眉起身,缓走到赵岭面前。
赵岭稍比柳如眉高一个头,对站在赵岭面前,本就消瘦的柳如眉看起来着实有些小鸟依人。
他压着嗓子,用自己那沙哑又磁性的男低音轻声问到:“岳爷有什么吩咐?”
“无事。只是岳爷觉得你们戏班的事情有些奇怪,所以让我通知你多留两天。”
提到戏班的事情,柳如眉没眼闪过一丝烦躁,又很快被他掩饰下去。他强压着心中不悦,声音染了些愠怒:
“戏班,戏班,又是戏班。闫岳他自己都管不好,还有心情管我?我说了几遍,我戏班没问题,你看今天来的人不是挺多的吗?能不能让他歇歇。”
就算知道柳如眉性子就是如此,赵岭还是有些不悦他把娇躁,傲慢的个性使在岳爷身上,语气明显变得有些敷衍和不耐:
“你自己戏班怎么样你心里没数?你以为你自己一个人喊一句‘老子今天要演游园惊梦’就有一堆人屁颠屁颠过来买你单?柳如眉,你当真不知道你那些客人是怎么来的?”
听此,柳如眉脸色一变,再厚的白粉也掩盖不了他脸上的难堪。
话已至此。
柳如眉当然知道怎么回事。从他入台唱出第一句词时,台下那对灼灼的目光对上自己的时候,他就知道:
那满堂的观众不过是闫岳请来的看客。
踉跄后退几步,柳如眉靠回妆台边,双手反摁着案子,强撑着身体,低头咬唇再说不出一句话。
“你也别伤心,没人看你唱戏也不是你的错。你唱的极好,老大一直以来就很欣赏你,包括你的戏。”看到柳如眉这幅样子,赵岭心中暗叹。
曾几何时,这满春园,一票难求。
柳如眉摇摇头,苦涩开口:“我的戏又不可能给他一个人唱……你不懂,你怎么会懂!我唱了那么多年的戏…一直都很受欢迎的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是两年前,一个月前亦或者在昨天,突然再也得不到认可……你知道我现在多痛苦吗!”柳如眉红着眼睛,浑身因激动而颤抖。
最后这句,柳如眉几乎是压着怒气从牙缝中吼出来的。
“那你就应该依托老大。”赵岭直视柳如眉,抬手拍了拍柳如眉的肩膀。
柳如眉冷静了下来,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双肩无力下垂,冷哼一声,抬眸间可见他湿红的双眼:“闫岳现在什么情况,赵岭你心里也是没数。我不会让一个残废来帮我的。就算这是我最后一场戏,我也不会去求闫岳。”
“你……”赵岭张口,却再也说不出劝说的话来。
赵岭不知道如何劝慰柳如眉。如他所说,老大如今的光景确实不及当初的千百分之一。
柳如眉一双眼布满血丝,脸上白妆被泪水微微晕开,哽声继续说道:“今天票据的所有收入我都会返还给闫岳的。”
“我闫岳还缺你一个唱戏的那点钱吗?”
熟悉的声音想起,房门再次被打开。逆着光而来的是房内两人切切所谈的男人,以及他的妻子。
“岳爷。”
赵岭先是朝闫岳鞠了一躬。闫岳抚手示意不用如此拘谨。
“岳爷,你怎么上来了。不是说让我来和柳老板说的吗?”
闫岳瞄了眼悄咪咪抹泪的柳如眉,又朝赵岭笑道:“你们两个的性子不吵起来就怪了。能说清楚问题,恐怕还得等上几年。”
“额……是。”赵岭郁结。
侧身给闫岳让路,闫岳扭动着轮椅磕绊一下进入房内,连带着陈鸣。
“你又来找我做甚,想看我难堪…”
柳如眉扭头不愿看这个男人。
闫岳也不在意,他笑着说:“我前些日子来看戏时用的票子是黄家那个小子送我的。不买不知道,一买才发现想要买柳老板的一张票子竟然这么难得。”
戏班的票子只要到满春园就可以直接购买的,并不难得。柳如眉觉得奇怪,挂着花了的妆面回过头疑惑地望着闫岳。
“这次我本是打算包全场的,可是满春园的老板不同意。换之,我打算让赵岭买了所有的坐票和站票。可是…”
“可是柳老板您戏班的票子被押票了。”
赵岭替闫岳继续补充道:“当时在售卖处,您的戏剧没有显示在满春园的活动表上。这是其一。”
柳如眉站起身来,眼睛圆睁,越听越惊讶。
“其二,您的票子是其他剧目价格的两三倍…”赵岭继续说道。
“不可能…不可能!我的票子一直是平价的!”柳如眉不可置信的摇着头,似在自言自语。
“对,这我们知道。还有第三,您猜我们是再哪里购到您的票子吗?”赵岭卖了个关子。
“哪里?”柳如眉猛然抬头,声音变得急切。
“除了售票处还有满春园老板娘手里。”
怎么会这样…按理说戏票应该都在售票处才对,怎么会有一部分在老板娘手里。
柳如眉紧紧抿着嘴唇,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手心。起伏剧烈的胸膛彰显著他不平静的内心。
“想知道为什么的话,岳爷也正在查。所以想让你多留两天。”
一直作为旁观者的陈鸣静立在闫岳背后也觉得奇怪。
或者说,从第三方来看:好像有人在暗处有意让柳如眉的戏班垮掉。
第25章 丫头的名
一般人听到自己掌掴的事务出了问题恨不得马上刨根问底探究出个所以然来,而柳如眉的态度却非常奇怪。
柳如眉直视闫岳眼眸,虽眼带血丝,语气却十分坚决:“不,我的戏班说好明天走,就明天走。多一刻,晚一刻,都不行。”
赵岭见老大为柳如眉做了那么多,却换来了柳如眉这么副冷淡的态度,心中气不过,略带威胁的向柳如眉低吼:“柳如眉,你是脑子不清楚还是演戏演傻了,岳爷前脚帮你,后脚你就嚷嚷着要走。我看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随便你怎么说。等会我还有一台戏要唱,各位可否先行离开,我要开始准备了。”柳如眉不以赵岭的话为意,抹干眼角余泪开始对着镜子重新补妆。
柳如眉说的轻松随意,只有闫岳知道他心里压着多大的负担。喝止了正要对柳如眉动拳的赵岭。:
“赵岭我们先走吧。”闫岳看着柳如眉,开口说道。
“不是,爷……”赵岭气不过,似是有满腹怒火,想再与闫岳争论些什么。
“走。”闫岳扭头看着赵岭,淡淡重复了一次。
赵岭吓得一哆嗦。
赵岭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行为有多愚蠢。
闫岳不再理睬赵岭,对陈鸣说了一声,回家。
陈鸣乖巧的推着轮椅走出门外。
见老大离开,赵岭先是犹豫地看了眼老大离开的背影,又恨恨的剜了眼柳如眉,快步跟了上去,在楼梯口追上了陈鸣闫岳二人。
“爷,您为柳如眉做了那么多,可这个不知好歹的柳如眉……”
“好了,此事不要再提。”
闫岳也觉得有些疲累,闭上了眼睛。赵岭十分有眼力见,赶忙过去搭手与陈鸣合力将轮椅搬下一楼。
可怜赵岭,柳如眉将人距之千里,自家老大又是一派高深莫测。又没人向赵岭解释现在这种尴尬的处境的缘由,让他有些胡思乱猜心烦意乱。
“大嫂,你知道为什么吗?”赵岭突然想到,可能还有一个人知情。
将问题抛向陈鸣显然是错误的,陈鸣与闫岳相识也就半月余,先前与柳如眉更无半分交集。
陈鸣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赵岭横跨一步凑近陈鸣,在他耳边细声:
“那大嫂,你就不能问问?”
陈鸣对柳如眉不太关心,也不想了解他发生了什么。
“大嫂,你想想,柳如眉和老大是好朋友,您要是搞清楚柳老板的事情,不就是和老大更相爱了点吗?”
边说着,赵岭还比了一个对手的姿势,两根手指头相亲相爱的粘在一起,让陈鸣一阵羞红。
他才不和闫岳相亲相爱,我们只是互相同情和合作的关系……
“大嫂,您还在想什么?老大还等着你问呢!”
赵岭直接推了一把陈鸣的后背将他往前推去。
陈鸣无奈地叹口气,向台下正闭目养神的闫岳走去。不知是闫岳和陈鸣两人天生互相感应还是闫岳在陈鸣身上装了监听器。他总能一言戳穿陈鸣所有的目的。
“怎么了?丫头想问柳如眉的事情吗?”
……他怎又知道了。
闫岳闭着眼继续说道:“柳如眉这个人活得洒脱高傲。他只要弄清楚不是他的戏落伍就行了……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和商道上的人搭边。满春园压票这事定是有钱有权的人在背后搞鬼。有钱有权也不过就是商人这类的……他的性子是不会把注意力在这件事上的。他心里只有戏和戏班,顶多再加一个戏班的钱罢了。”
闫岳睁开眼抬头看着陈鸣的眼睛,那双眼睛确实同往常一般温煦。但在陈鸣看来,闫岳的眼底定是有那么点气愤。
论谁干了吃力不讨好的活儿,都会生气吧,闫岳也不例外。
弯腰在闫岳的手心里写道:
我相信柳老板还是很感激你的。
感受着丫头食指划过手心的温度,闫岳弯曲五指将他的手扣在掌心。
“丫头当真是世界最温柔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