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柯凡的是两个陌生的警官,一男一女,旁边的小桌子上还坐着一个小警察。三个人面对着他,这让他觉得格外孤立无援。
柯凡故作惊讶地问:“谁被害了?”
其中的女警官说:“你的同事,林小希。”她示意旁边的小警察把一叠照片放在柯凡面前的桌子上。
柯凡知道这东西看不得,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往那边瞟了一下,马上就咬着嘴唇哆嗦着移开了视线。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尽力保持着自己的理智,用左脚去踩右脚崴到的地方。
疼痛暂时压抑了他想尖叫呕吐的念头。
“根据尸检,死亡时间是你们去那家会所的那天晚上。”男警官说,“据我们调查,你进入‘可颂’后,并没有出来的影像记录。但是第二天你又在家里照常去上班,可以告诉我们是怎么做到的吗?”
这个男警官姓程,在刑侦大队已经干到了二把手,阅人无数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柯凡不是能做出这种事的苗子。
但这次的谋杀案实在是手段极为残忍,而且涉及被害三人。他们调查很久,只能再次改变思路,转移目标。
如果柯凡真的是杀人凶手,那他可真是老手在阴沟里翻船,看走了眼。
案子的总负责人由省里下派,看着比老程还要年轻。据说是个立功无数的刑侦奇才,此时也在单向玻璃背后观察着柯凡的表现。
“我,我不知道。”说到这里,柯凡脸色非常惊恐,明显是在遮掩什么。
审了一会儿,柯凡虽然看起来不堪一击,但口风却意外地紧。
当然这也是因为老程本也就没有用其他手段。
墙壁上的指示灯亮起,老程中断了审讯,走进隔壁的观察室。
“这样不行,你问不出什么东西。”上头下派的负责人说。
老程解释道:“死者姜苟是个犯罪分子,有强奸、迷奸的案底。顺着这条线牵出来的受害者和其他两个死者还都沾带点儿关系。这很明显了吧老大,这三个人就是个团伙。死了也指向是被寻仇或者和下线分赃不均,这孩子哪里有这个本事?”
负责人冷静地说:“我有线人,他也许不是主犯,但一定知道内情。现在所有具有作案时间和条件的嫌疑人我们都已经排查过,只有他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他说不出怎么回的家。”
老程瞪大眼睛:“难道你想找他当替罪羊?!”
负责人微微一笑:“不,我希望他能说出背后主谋。”
柯凡在审讯室等着,椅子是有靠背的,但他不敢倚着。他感觉自己在被审视,他没找到屋里哪有摄像头,但被监控的感觉非常明显。
“咔”,门从外面被打开,阿言在柯凡震惊的眼神中走进来。
“那个鬼终于不跟着你了。”阿言慢吞吞地坐下,“只要配合,你就不会有事。”
“你!”柯凡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怎么这桩案子莫名其妙地就查到了他的身上。
与其说生气,不如说他感到非常失望。本来柯凡是理亏心虚的一方,看到阿言之后愤怒盖过了其他情绪,反而腰板硬起来。
何况在这个孤立无援的环境里阿言也算是熟人了,虽然他在自己的对立面。
柯凡生气地说:“你明知道我没有害人,为什么要跟警察诬陷我?”
“你没有害人吗?这些人的死,跟你没有关系吗?”阿言脸色也不好看,他嘴角有点破皮,大夏天穿着高领的衬衫扣到最顶上,眼窝下一圈乌青。
说着,他把刚刚那一摞照片又细细摊开,逼柯凡去看小希和吴刚等人死去的惨状。
“这个小男孩死的的确惨,身中九十九刀,脸也刮花了。赤裸着陈尸街头,到最后一刀才咽气。”阿言看柯凡别过眼不肯去看照片,沉声给他详细描述,“到现在怨气缠绕,魂魄还在那一亩三分地,夜夜萦绕不去。”
柯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眉宇间有不忍神色。
“柯凡,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无论是人是鬼,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只要你配合我收了那东西,我会马上为你脱罪。”阿言乘胜追击道,“我查过你的履历,清清白白,鬼迷心窍背上一辈子的案底,值得吗?”
阿言也是孤注一掷,他被叔叔带回去之后左思右想,内心责任感终究是无法放任这个鬼肆意害人。
他叔叔畏惧厉鬼,怕连累家族不肯帮他。阿言没有办法,只能去求那个他最不想求的人,从柯凡这里入手,并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警察一定能查出来,这些人,他们根本就该死。”柯凡双手在手铐中握紧,直直看着对面的阿言,目光坚定,“他是为了救我才这么做,我不认为他有错。横竖一条命而已,我要是被枪毙了,正好也化个冤死鬼和他生生世世在一起。”
阿言感到莫名其妙:“柯凡,你是不是疯了。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鬼的话能信吗,我这辈子见过无数被鬼花言巧语哄骗的人,但是都不至于送命的地步。你真的以为他会为了你好好过你想要的日子吗,这种鬼目无法纪心狠手辣,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以为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和你生生世世?你不觉得这话说得可笑吗!”
柯凡心里是真的这么想,他想起刚见到蒋鸿羽,他的实体还不能随意聚集的时候。
想起后来因为阴差阳错,被蒋鸿羽伤害后,自己的血液令他有了轮廓。他不再只是个影子,终于成为走在自己身边有重量的温热肉体。
和蒋鸿羽在一起过日子的时间并不久。
他很平庸,但蒋鸿羽也没什么大本事。
柯凡认定了这个灵魂,管他是人是鬼。
一个可怜人,一个倒霉鬼,不相配吗?
柯凡冷笑起来,倒是有蒋鸿羽的几分气度:“我可笑不可笑用不着你操心,你眼里容不得沙子,为什么没有在他们害人的时候冒出来阻止?那些被他们毁了一生的人,怎么不见你们去伸张正义。如果不是蒋鸿羽,我早就完蛋了,死了!如果我成了被害的那个冤魂,你会不会也想方设法把他们抓起来,让他们得到惩罚啊?!”
阿言哑然失声。
人间犯错自有人间的规矩。
他知道那几个人有罪,但这和放任厉鬼害人是两回事。
若不是那个鬼身上戾气太重,造成了三人死亡两人重伤,触及到他的底线,他也不想管。
如今被柯凡这样冷言质问,他倒一时说不出什么话。
阿言正在苦思措辞,审讯室的灯忽然闪动起来。阴风阵阵,四周的墙壁传来若隐若现的破碎声响。
两人所在的位置从地板开始裂缝,桌子也剧烈震动,阿言连忙站起来,警惕地看着四周。
柯凡双手上的手铐松动,双双裂开掉落。一双阴冷的手臂从背后揽住他的身体,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因为强压着愤怒而微微颤抖。
阿言心知不好,但他既然敢来,就做出了可以脱身的万全准备。
谁知蒋鸿羽并没有向他发难,他抱着柯凡,就在阿言和单面玻璃背后的所有人众目睽睽之下迅速消失了。那凳子翻倒在地,单面玻璃砰然炸开,观察室里的人猝不及防,有几个反应慢的小警员来不及躲,被刺伤了脸。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阿言站在那里,盯着地板上的裂缝。忽然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扯住衣领,几乎是双脚离地地被带到走廊里安全的地方。
省里下来的负责人比他高一头,把他圈在怀里皱眉检查着:“没事吧。”
柯凡趴在蒋鸿羽怀里,耳边风声猎猎作响,他反射性地闭上眼睛,平静下来时已经到了自家卧室里。
“你没事吧,你的白头发。”他问道。
蒋鸿羽不回答,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床边,单膝跪在地上,捧起柯凡肿得高高的右脚。
他动作无比轻柔,似乎在抚摸初生的小鸟翅羽,在轻触天边夕阳。
“怎么回事,你怎么手这么凉啊?”柯凡心思细腻,察觉到不对劲。他心急往前挪了挪,结果扯到脚踝倒吸了一口气。
蒋鸿羽按住他支在床沿的手,柯凡顿时就不动弹了。
因为他看到蒋鸿羽慢慢抬起头来,一脸悔色,眼圈微红。
蒋鸿羽哭了。
作者有话说:
蒋鸿羽:谢邀,虽然我的小可爱觉得我没什么大本事,但我没哭。
这大概是两个受攻气最足的一章。
44 第40章 所谓最强
柯凡用另一只手去摸蒋鸿羽的脑袋,笨拙地安慰他:“没事,我不疼。”
他心疼坏了,自从和蒋鸿羽认识,自己貌似在不经意间被他照顾得越来越娇气。对方一直是情侣关系中更强大可靠的那一个,慢慢地令他以为,蒋鸿羽是无所不能的保护神,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但是这次突发状况提醒了柯凡,蒋鸿羽也很脆弱。
蒋鸿羽不肯吸自己的阳气,他的头发会变白,他的形体会衰落。
现在又发现自己甚至会成为别用有心之人对付他的一把刀。
在这之前,黑白无常不是都找到家里来了吗?谁知道是为了什么呢。
“你知道吗,刚才我在阿言面前振振有词的,但我看到照片上小希的模样,心里很难受。”柯凡将指尖在蒋鸿羽的额头上轻轻蹭着说。
他是在现代社会活到这么大的,谢院长为人正直,把孤儿院的小孩们教育得很好。
所以柯凡理智上心知肚明,蒋鸿羽所作过激,并不是正确的行为。
他心里有杆秤。
但柯凡心里另一个声音提醒他,如果没有蒋鸿羽,你现在就是一个被不知道什么人轮奸的受害者,甚至可能因此染上疾病。
而小希就是始作俑者,他活该。
在知道蒋鸿羽杀死小希后,他无数次这样劝自己,几乎都相信了。
但是今晚亲眼看到小希的死亡照片,还有另外两个死人。
柯凡无法把对他温声细语的蒋鸿羽和那个随意以残忍手段杀人的厉鬼联系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之前自己再怎么劝说自己,这件事在心里也是一道坎。
那又怎么样,如今蒋鸿羽这么红着眼圈看他一眼,他忽然就释然了。他心里那杆秤咔嚓一声彻底折断。
无论如何,蒋鸿羽是他的爱人。
“刚才阿言说,你害死的人冤魂不散。”柯凡认真地对蒋鸿羽说,“你现在的头发是因为这个被阴间处罚才变白的吧。我听说过一命还一命,你是为了我才害人,如果我也死了,你能逃脱惩罚吗?”
蒋鸿羽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着柯凡,他的喉结动了动,没有说话。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在阴间我会盯着你,不许冲动。咱俩遵纪守法,争取早日投胎。”
要是往常,蒋鸿羽听到这话估计能笑出声。
但是蒋鸿羽知道,这幼稚胡言偏偏是他发自肺腑。
“别说这种话。”蒋鸿羽虽然单膝跪着,但没有比柯凡矮太多。他一只手握在柯凡肿起来的脚踝上,冰冰凉凉地贴在那里,让柯凡舒服许多。另一只手掌覆在对方相比之下显得瘦小许多的手背上,轻轻地捏了捏,“我没事,你也不会有事。”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柯凡脑子也混乱起来,他呆呆地看向蒋鸿羽的手掌:“可是你都凉了。”
······
蒋鸿羽舔了舔嘴唇,无奈轻笑:“相信我,我真的不会有事。”
柯凡茫然道:“但是阿言说,无论人还是鬼,害人都要付出代价,你之前不是收到罚单么。而且现在那些坏人都成了鬼,冤魂不散,你一个怎么打得过他们啊。”
蒋鸿羽脸上的笑快维持不住了,柯凡又加了一把火:“所以我要是也死了,就算他们还是不肯善罢甘休,起码我们是两个鬼,对付他们胜算也能大一些!”
柯凡自己说着说着,思路渐渐明确,语气态度也变得坚定:“对,就这样。蒋鸿羽,你不能出事。我求求你了,你不能又瞒着我自己强撑到最后留下我一个,我真的会受不了的。”
听他说了这么多话,蒋鸿羽都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只是静静地仰头看着,听着。
我好幸运,我何德何能,在这世界上能遇到一个你。
等他说完后,蒋鸿羽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抱住柯凡把他的脑袋往下压,直到两人吻在一起。
吻着吻着,柯凡就被推倒在床上。蒋鸿羽没什么重量,但他的身体结结实实地贴着柯凡,四肢交缠间是百分百不容他逃离的姿态。
柯凡闭着眼睛,压下心里末路穷途的酸楚,生涩又主动地回应着。
今朝有酒今朝醉吧,他想。
但是蒋鸿羽这次却没让他醉下去,柯凡被抱起来的时候一脸欲求不满的迷离神色,目光中含着水意,软软地看着男朋友。
蒋鸿羽一向受不了他这个样子,但今天却没顾上囫囵享用。他倚在床头上,像往常两人谈心时常用的姿势一样,让柯凡跨坐在自己大腿上。
蒋鸿羽发自肺腑地想,他清了清嗓子,说:“我之前跟你坦白过,我的确杀了他们。说来奇怪,那时候在我看来你只是个缘主,吸完了阳气就能扔掉,完全没有必要救你。但是现在我却庆幸,如果我没有这么做,我恐怕会永远心里痛悔。”
“普通鬼害人的确会被阴间制裁,无论害的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我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进入还阳的程序之后,以前的记忆杂乱无章,求因果也不得。我去阴间故意大闹了一场,竟然都没有人敢管。我猜我应该不是普通人死后变的鬼。”
柯凡感觉蒋鸿羽说的每一句话都挺清楚,但他怎么就是听不明白呢?
“不如听我一言。”白无常在卧室角落里幽幽发声。
“!”柯凡吓了一跳,在蒋鸿羽身上狼狈地滚下来,脚不小心撞在床铺上,疼得面目狰狞。
蒋鸿羽连忙心疼地护住他,并向角落里的黑白无常露出一个和善微笑。
白无常欲哭无泪,他就是看准两人气氛温馨才这时候出现,如果蒋鸿羽想要他的命至少柯凡在旁边也会顾忌一点,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你想说什么,什么意思?”柯凡缓过那阵疼,急迫地问。
“二位不用担心,你们都不会有任何危险。蒋先生本身就有掌管轮回报应的权力,您杀那三人,天理昭昭,谁也管不着。”白无常说。
柯凡愣了很久,艰难地开口道:“先生,你不用和蒋鸿羽串通起来安慰我,他哪有这个本事。”
白无常连忙解释:“柯凡先生,我怎么敢。蒋先生的地位远在我之上,能力更是绝尘,我……”
柯凡扭头看着蒋鸿羽,打断白无常的彩虹屁:“你逼他说的?”
蒋鸿羽哑然失笑:“小祖宗,我真的没有,这话他都没跟我说过。”
然而他鬼扯的前科太多,柯凡狐疑地看他一眼,问白无常:“他怎么就能力绝尘了?你看,他头发这段时间都白了,会不会有事啊?
白无常解释道:“这是蒋先生能力即将恢复的征兆。”
柯凡还是怀疑,蒋鸿羽的身体现在很凉,让他十分没有安全感。
“真的,柯凡先生。”见柯凡不信,一直插不上话的黑无常觉得自己有必要帮一下白无常的忙,“蒋先生是我见过最强的鬼,刚才蒋先生还打伤一群小鬼,弄死两个大殿阎罗,刨了一座坟......”
“闭上你的嘴!”白无常猝不及防,来不及捂住他嘴就让他跟倒豆子一样说了这一串话。
黑无常还在说:“我们阴间的鬼就是都灰飞烟灭光了,他都不会死,哈哈!”
小小的卧室里一阵沉默。
柯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段话带给他的冲击太大。每一句话都出大问题,只能随便选一个问问:“他刨了谁的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