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群人的没有达到目的,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今日推出来死的是朱御史,明日推出来死的时候马御史。
有权势的怂恿新官死谏,而新官为了自己的家族或者后代,很少有能过拒绝的。
这也是本朝的一大弊端。自先皇过世后,徐太傅把持朝政十年,选拔制度由其掌控。科举考上来的状元,都是只会写那些辞藻华丽的篇章,空有一腔梦想,又不切实际。
因此,科举上来的官员,大多很难做出政绩;而务实有抱负的学子,又被科举制难住,最后只好被世家大族们收为幕僚。
譬如这次死的朱御史。除了一肚子的墨水,对于政务几乎是一窍不通,只会想当然的指手画脚。
这群人想要做官,只能依附在世家大族上。看起来朱御史是死了,却为自己的家族,一个贫寒的家族,开辟出了一条可以让他们在官场立足的路。
而这样的人,络绎不绝。
下一次难道又要让一个人死去?如果袭明始终不让步,难么就一直推人出来死么?
西梦想,在这个梦境中,她的确不那么在意那些已经死过的人,但她要活下去,适当的退让,也是必不可少的吧。
但袭明一直不肯表态,直到两人都上床歇息了,他才从背后搂住西梦,低沉着声音告诉她:“你以为他们想的是让我扩充后宫?他们的真正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控制我。当初娶你的时候,你还记得吗,我要让你当我的皇后。可他们都不同意。
“最后我们怎么做的?难道没有退步吗,让你做了贵妃,可他们也并没有因此满足。”
“那我们就这样坚持下去,不去管的话,他们就会罢休吗?”
背后的袭明抱紧了她,声音沉稳有力:“我会保护你。”
隔天,西梦听到打探消息的小太监说,众位文官大臣又跪在养心殿门前了。
距离上次这样多规模的拖住袭明,不过五六天的时间。
上次是袭明把一堆让他选秀的奏折甩到了大殿上,骂了那群明里暗里都推荐要让太傅的长孙女做皇后的人。
那次也是,太傅领了人去求皇上,让他息怒。等到袭明出了大殿,告诉他们他没有生气时,徐太傅又情真意切诚诚恳恳的乞求他:“求皇上选秀!”
这次估计得闹得更大。
毕竟为了这个选秀,朱御史都撞柱而亡了。
西梦隔着重重红墙,看向南边养心殿的方向。
她大概知道袭明有自己的坚持。
他今年十七,太傅又迟迟不肯归还政权。现下双方为了个选秀的事僵持,两方都不肯轻易让步。
但最后,袭明还是让步了。
他告诉跪在大殿下的文官,此事可以慢慢来。
但无奈徐太傅非要一个确切的日期,竟自作主张,拟了圣旨,宣告天下,中秋前选秀。
袭明在知道此事后大怒,却又在西梦找到他的时候收了脾气,小心翼翼的跟她道歉。
西梦看他紧皱的眉头,安慰他道:“皇上不妨趁此机会以退为进。”
袭明抱住她:“可我没想到要把你也卷进来。”
西梦也抬起手来回抱过去:“可我相信你。”
她心里暗暗自喜。真正的故事中,袭明不愿意委屈了她,所以和那群人硬扛。最后虽然拿回了大权,但西梦也成了一抹香魂。
那现在,她就劝说袭明改变策略,看起来改了,然后暗戳戳的谋后动。
她再低调一些,让他们看不到她,或许一切都能变好了。
破局(4)
日升月起,转眼过去了两三个月,袭明的让步使得太傅同意了他治水患的办法。
后来水患很快平息,百姓口中的“小皇帝”,也因此,初有了贤名。
黄河沿岸的地方官都纷纷上奏,说是看到了当年先皇的影子。
袭明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适可而止,反而趁势而入,把选秀一推再推,又推到了明年。
徐太傅在朝堂上沉默良久,一时间无人敢打破着寂静。
半响,他“哈哈”笑了两声,说皇上是天之骄子,这又是他的家务事,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次朝会很快散去,袭明匆忙行到未央宫,对着西梦道喜。
说她:“又能够独享我了,开不开心?”
然后追着要她给奖励。
西梦真是难以想象。
袭明在外不形于色,穿着黄袍也很有威严。再说纪白,清冷得像在冰山上长大的一样,像是对人间的七情六欲都毫不在乎。
在寻常,要是对袭明说了“□□”二字,他的威严就压得你说不出口。纪白就更不用说了,仿佛那两个字说出来都是对他的亵渎,是捧了一手的泥浆甩到了千年凝结而成的、晶莹剔透的冰山上。
但袭明在只有西梦的时候,跟有外人在,完全就成了两个样子。
看起来没有一点持重沉稳的样子。
西梦想,这大概就是……
爱情的力量的吧。
所以才会把最柔软的、最真实的一面留给她。
不久之后,迎来了中秋佳节。
由于上半年黄河洪灾的发生,这年特意在城中准备了舞火龙的表演,皇上也会登上城楼,与万民共同赏月。
这几个月来虽然不时还有人逮着朱御史的死,拿西梦说事儿,但都是断断续续,且大多是只提那么一嘴,也不纠缠。
西梦也一直安分守己,皇上早朝每日也都按时到场,与朝中大臣包括徐太傅,相处得分外和谐。
她有些庆幸的想,这一步大概还是走对了。
中秋月圆,袭明要登楼赏月。
徐太傅作为两朝重臣,理应跟在他身边,但他这次却一反常态的,要西梦跟着去。
“先前是老臣错了,贵妃娘娘,实乃德仪俱佳的第一号人。”他坐在皇上钦赐的椅子上,还说自己年岁大了,也到了该告老还乡的年纪,此后朝中重任,还望皇上择优而任。
他的话让袭明有一瞬的恍神。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母亲牵着他走向龙椅,徐太傅站在阶下与他遥望,他记得徐太傅笑得很亲切。
最后他还是同意了徐太傅的请求,但对告老还乡一事,他并未准许。
因为他知道,就是他准了,朝中的众位大臣,也不会同意。
中秋那天晚上,月亮出奇的大。
他们站在城门上,看到火龙从街上拐角处忽然奔出,摇晃着龙头,分外活泼的往城门的方向跳跃而来。
城中灯火辉煌,百姓们自发的为火龙让出一条道来,站在两旁为这场盛大的表扬鼓掌、扔鞭炮。
火龙一共三条,在鞭炮声中欢腾而来。
梦中的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西梦站在城楼上,终于为自己不必再死松了口气。
但好景不长,第一条火龙在靠近城门口的位置时,忽然停顿了一瞬,后面紧接着的两条还在狂舞,后面的百姓也没发现前面的状况。
直到一声撕破天惊的“啊——”,让这沸反的人声陷入短暂的寂静,紧接着,就是一声沉闷的“咚!”
翌日。未央宫。
“城中百姓都传开了,昨日,昨日撞城墙的那人,说的话。”桃子打探了消息回来,对西梦说,“那人也查清了,是刑部看大牢的一个小狱吏,又查了,是与您半分干系都没有的人。”
西梦把手里的碗放下,喃喃道:“我应该想到的。”
徐太傅执掌朝政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手。
更何况,他还说出要告老还乡的话。
当年太后带着年幼的皇子登基,在各个封地的皇亲也蠢蠢欲动,朝中能依靠的大臣极少。
若不是徐太傅,他们俩娘早在西梦的亲爹路将军回京之前就死了。
若不是太后,徐太傅恐怕也不会心甘情愿的只是代为治国而已。
在西梦回京城之前,一切都还算相安无事。袭明年幼,除了一个皇帝的虚名,连护城军都不是他的。
虽然他不甘,但也无可奈何。
直到路将军回京,带来了凶悍强势的路家军,并表明态度只效忠皇上。
那一年,太后退居后宫,不再垂帘听政,皇上开始批改奏章。
后来路将军虽然被暗害,但唯一的血脉,西梦又被送到了宫中,后来嫁给了皇上,路家军才真正的算为皇上所用。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大臣不愿意让西梦成为后妃,她最后也当上了贵妃的原因。
而徐太傅,西梦记得,他似乎与封地在东方的左思王暗通款曲。
难怪他在她与袭明大婚两年后,就大张旗鼓的找人把她搞下来。
她还以为改变了梦境的一角,整个大的格局,也能有所变动。
不是有那么一个词吗,蝴蝶效应。
徐太傅愿意放权,把治理黄河水患的事交由袭明,又再次退步不再插手选秀的事。
她就以为能改变了。
因为这都是跟真实故事不一样的。在真正的故事里,徐太傅靠着治理河水的功劳,在民间赢得了很大声望,也为其孙女成为皇后赢得了民心。
当然,他也的确没有强迫袭明选秀,因为他直接给袭明安排好了后妃。谁家的女儿什么位份,安排得明明白白。
现下看来,他还不死心。
死了一个朱御史,现在又叫个更小的角色,来替他们死。
“百姓们都传着 ,那狱吏死前大喊的那句话。又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把他怀里揣着的那封密信里的内容,宣扬了出去。”桃子接着说。
他死前大喊着“废除妖妃”。
虽然没明说谁是妖妃,但袭明的后宫只有她一个人,这就很显而易见了。
至于那封信,据说是写西梦如何买通官吏,让自己的人进入刑部做事,而不是靠真才实学。
这一举,就又引出了一桩公案。前两年皇上下达的旨意,表示科举考试注重务实,而非文采;也表示录取考生是择优而选,而不是谁家有关系谁上。
此举是他为了能够打破世家大族对官场的垄断,但没想到,他想得很好,但做起来,根本推行不下去。
也就是说,不仅没达到预期的效果,还得罪了不少权贵。
于是民间编小书的人迅速抓住了机会,开始把妖妃控制刑部人员选拔,扩大到了阻止皇上选贤举能的决心。
再把西梦的外貌夸张的描写一番,不过一个晚上,她就成了能够蛊惑人心的狐妖。
民间的传言里,还完善了这个故事逻辑。
刑部的官吏之所以要撞死在城门前,则是因为西梦收了别人的钱,要把他这个靠真本事上位的人,挤下去。
他走投无路,唯有一死,希望能够引起上面的注意。
前一个晚上西梦还站在城楼上受着万民敬仰,没想到这才过了一个晚上——最多加一个上午的时间,那位碰瓷的大哥就成了宁死不向恶势力低头的英雄,她成了人人喊打的妖怪。
一时间风向瞬转,矛头直指西梦。
袭明也在前朝被官吏缠住,一时间不得回来,只得派人送来了两个字:有我。
那是袭明随意抓了书桌上的纸写的,没有什么特别。只是趁着大家对他的紧逼松懈了些的时候,赶紧写了,叫冯褚送来,宽慰她。
这是纪白在梦中又一次经历的事,他把有着西梦外形的寇怀当作是真的西梦。
他付出的感情都是真的。
但西梦是假的。
纪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像细烟说的,最后只能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她看着手中一气呵成的字,仿佛是袭明已经在心里牵挂了无数遍,最后才终于写成,没有一丝停顿。
西梦看着宫门口,她会等。
袭明会回来的。
不过还没等到袭明回来,只等到了太后的召见。
万寿宫。
太后近年来信佛,穿的素净,宫中一应摆设也都简洁大方。
只是她虽然信佛,但脾气似乎不怎么好。
见到西梦来了,她便扔了几个奏折到她脚下,声音中自有威严,不容抗拒的叫她“好好看看”。
西梦打开看,第一个是为朱御史鸣冤的。
“这朱御史分明是做了别人的刀。他的死是那些有权势的大臣,想要逼皇上妥协,又舍不得死了自己的人,才叫了个想要攀附权势又无门可走的朱御史。
“他的弟弟,如果臣妾没有记错的话,现下已经外派到了西京做太守了。他的死,是为了自己,为了那些狼子野心的人。现在却都来责怪我。”
“你不杀伯仁,伯人却因你而死。”太后淡淡道,她的表情没有一丝怜悯,仿佛真的是西梦做错了事。
“臣妾没有做错任何事,难道只是因为和皇上两情相悦,引来了大臣的不满,这也算臣妾的错么?”西梦悄声嘀咕。
她又翻开一册。
这是讲昨晚上的事了。
西梦只看了一眼,就把奏折合上。
“母后。”她叫道,但太后还是没看她一眼,“他们只敢拿一些与自己无关的人来顶死,想要皇上……”
“冥顽不灵!”太后骂道,“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竟然还拿皇上做挡箭牌!”
西梦想起袭明跟她说的话:“今日不是我,也会是其他的东西,其他的人,成为威胁皇上的手段。”
而且就像袭明说的,如果他退步,那些人就真的不会得寸进尺吗?
不会的。
西梦只是一个幌子,一个借口。他们要的是一个听话的皇上,一个任人摆布的皇上。
“你懂什么!”太后怒道,“皇上现在羽翼未丰,难道你要他为了你一个,就要去和那些把控朝堂的臣子做对抗么?!现在时机未到,你还怂恿他硬扛,到时候闹大了,我看你们拿什么收场!”
四下里都安静下来,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
桃子扯了西梦,她也跟着跪下。
后来太后又说了许多,无非是皇上还没到掌权的年纪,还得再忍。
西梦的确不怎么明白。
太后是袭明的生母,当初垂帘听政的时候,手里还握着很大的权力,朝堂上有一半的人都是她的。
后来路将军回京,她还权给袭明——说是还权,不过只是不再垂帘听政,朝堂上仍有徐太傅压制。而原本由太后执掌的权力,在她退居后宫之后,也尽数交给了徐太傅。
要不是太后,现今的徐太傅,权势也不至于如此滔天。
西梦什么也没说。
她想好好活着,可也想袭明能过得好。
就这样,袭明和朝中大臣僵持了两天,要求彻查狱吏的身世。
可这次,只查出来他就是个毫无背景的人,家中唯有一位老母亲,没有子女,也没有兄弟姐妹。
并且在他母亲听他死的恶讯之后,也自杀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