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也不知怎么,固执地举着伞,胳膊发酸也不愿意放下来,紧抿着嘴角,一言不发跟在李长安身侧。
祠堂外守着的老仆正打瞌睡,听到动静,抬眼一眼,还以为眼花了,忙揉了揉眼睛,吓得连忙从廊下出来。
“少爷,少夫人——”
话还未说完,李长安和黛玉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直接进了祠堂。
这是哪一出?老仆心里疑惑,摸了摸头,抖了抖肩,走到一边坐着,打了一个哈欠——算了,李长安也是祠堂罚跪的常客了。
李西京如今二十二岁,被罚跪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至于李长安?那一算盘的算珠都不够数。
李家牌位前,李长安背脊挺直,跪在那里,依旧不曾开口。
回身轻轻关上门,黛玉站在李长安身后,看着他背上的伤口,咬着下唇,忍不住道:“你是在和谁生气?连我也不理了吗?”
☆、第十八章
静悄悄的祠堂里,烛光晃动,映在牌位上忽明忽暗,伴着门外阴雨天,让人的心情莫名跟着沉闷。
八月中的天,原本是该进入秋天后的凉爽,这场雨落下来,热意未消,反倒增了几分黏热。
药箱和粥放在地上,能瞧见门口刚才进了人的痕迹,一进一出,留下了两排脚印。
从进了祠堂到现在,李长安别说开口,就是头都不曾扭一下,直直的跪在那里,眼睛盯着那一排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立在一边的伞周围积起了一滩水,沿着墙角,四散开来。
黛玉伸手打开药箱,一边从里面拿出药来一边道:“这药是从京城带来的,用着还不错,轻伤三两日就能恢复得差不多。”
不见李长安搭理自己,黛玉低头继续把棉布卷开,又道:“是你说的,要护着我一生一世,可现今,你连我也不理了,话,还作数吗?”
还是不理。
终是无奈的叹了一声,黛玉拿着药轻声细语道:“你……真不理我吗?”
绕至李长安面前,黛玉笑了一下,忍不住道:“想不到你瞧着稳重,居然是个幼稚鬼,自顾自的生闷气,也不愿意搭理我,那你不搭理我,我便走了,免得招你烦。”
说完这话,黛玉待在原处不动,浅笑盈盈盯着李长安。
她哪里舍得这个时候离开,她只是在等,等李长安愿意开口而已。
拿着棉布小心翼翼的替李长安处理背上的伤口,膝盖跪在软垫上,抬着手臂,袖口挽起来,生怕不小心碰着别处。
触目惊心的伤口加上看去留了疤的旧伤,一道叠着一道,新伤打在旧伤上,血肉模糊,能嗅到一丝血气。
“不疼吗?”
尽管李长安的态度算不得好,可李重下手未免也太狠了一些。
她原以为李长安纨绔的名声是因为家里宠出来的,如今看来倒不是,反倒像是叛逆的性子惹出来的。
“背上这些旧伤……看来你还真是挨了不少打。可被打了这么多回,却不长记性,是在和自己较劲还是在和旁人较劲?”
祠堂里只剩下黛玉的声音,语气轻柔,说着说着,背上的伤倒是处理得差不多,可李长安依旧毫无反应,连上药的时候都没吭气。
黛玉停下来,走到李长安身前,和他一样跪在软垫上,直着腰,抿着嘴角,直勾勾盯着他。
这人到底是个什么脾气?现在居然要她来哄。
低叹一声:“还不理我吗?”
这都快一个时辰了,一句话都不说,心里到底是有多少委屈和怨愤。
可黛玉转念一想,李长安到底也才十八,上有兄长,自是……难哄些。
盯着这张脸,瞥见被打湿的头发还贴着连,黛玉弯腰伸手拿过旁边刚才紫鹃她们送来的干帕子,凑到李长安面前,慢慢地给他擦着头发和脸。
湿了头发贴在脸上很不好受,有种难以言明的不适感。刚才她弄干身上的衣服也花了一些时间,好在只是细雨,只沾湿了外衫。
“你说你——”
话音未落,黛玉忽地被拽入李长安怀里,手里的帕子落在地上,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是……?
李长安力气大得很,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勒住腰的手还在收紧,黛玉有些喘不过气来,却一动不动,任由李长安发泄出来。
勒得她有些疼,连骨头都在叫嚣着,可黛玉却不忍心让李长安难过。
这一刻,她或许是唯一能让李长安歇下防备的人。
察觉到李长安埋脸自自己的颈侧,刚要开口,黛玉只觉颈侧有热意浸透衣裳触及肌肤,心头一震,宛如一块大石沉沉砸下来。
“相公?”
很低的泣声传入耳中,黛玉心头一下跟吃了黄连一样苦,反应过来后,垂下眼,手轻轻放到李长安后颈,小心翼翼安抚着。
微微偏过头,黛玉凑近李长安,脸几乎贴在一起。
感受到李长安放松下来的身体,黛玉暗暗松了一口气——应该是好了,不再置气了吧?
“淋着雨了?”
“不碍事,已经好了。”黛玉轻轻摇头,从李长安怀抱里退出来,谁知这一抬眼便笑了,偏过头轻笑出声。
红着眼、红着鼻子的李长安可不多见,怕是连李重夫妻都未曾见过几回,她与李长安这才成亲就见到,算不算是……
李长安愿意在她面前交心?
听到黛玉的笑声,李长安抿着嘴角,别开脸,吸了吸鼻子,梗着脖子道:“我头发还没干。”
黛玉怔住,随后无奈又好笑的拾起地方的帕子,直起腰继续替李长安擦头发,感觉到李长安松散的跪在那里,笑着问:“累了?”
“你不问我吗?”
“你做事自有你的道理,当街抢劫的事,你做不出来,何况,你要的东西,光明正大也能要,何必要去抢。”黛玉语气缓缓,手上动作更轻。
李长安闻言脸上多了笑容,干脆伸手圈住黛玉的腰,往身边一带,直接靠在她怀里。
以前他不知道什么叫温柔乡,如今让他醉死在黛玉这一身温柔里,他死也心甘情愿了。
“你、你这样我怎么帮你把头发擦干?别闹了!”黛玉让李长安这个动作闹得面红耳赤,左右看看,余光扫到牌位,忙推了一下他肩膀:“相公,这里是祠堂,老祖宗可都看着!”
哪有人这么无赖的,居然在祠堂里这般动作。
李长安闻言笑道:“你我已成亲,何况老祖宗早去了,这些牌位是供我们后人祭奠,并非用来监视,要真有,那他们该高兴,我娶了一个了不起的娘子。”
“你——!”黛玉让李长安气笑了:“就你能胡说八道。”
“放心,这地方,我比谁都熟。”李长安松了手,盘腿坐着,把旁边放着的粥拿起来,呼噜两口就喝了大半。
黛玉笑着摇头,起身把药箱收拾好,又看了看李长安的衣裳,背上几乎被鞭子划破,见不到几块好的地方,还沾着血迹,看着怪吓人。
刚才怎么就忘了让紫鹃她们拿一身好的衣裳过来。
“你回去吧。”
“恩?”黛玉回头,不解的看着李长安,却见李长安头也不回的坐在那里,仰着头盯着牌位,随后想到什么,点点头:“好。”
“明早我回去换了衣服,就陪你回家。”
“好。”
黛玉拎着药箱站起来,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外面的老仆应该会过来收拾,只不过,李长安这么呆一夜,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刚推开门要往外走,便听到身后响起李长安的声音。
“回去换身衣服,抱着怪凉的。”
脚下步子一顿,黛玉哭笑不得,这下才是真正的放了心——这回是真正的好了,这件事,真正的过去了。
出了门,外面的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檐角挂着一滴一滴正往下掉的雨水,落在屋檐下的水缸里,打得睡莲一颤,惊醒了正躲在下面的几条鱼。
雨停了?真好。
这夜里,黛玉睡得并不安稳,不知是惦记还跪在祠堂的李长安还是别的缘故,醒了几次后,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瞪瞪的睡过去。
院里紫鹃和雪雁醒来,先把事情处理好了,又吩咐人去拿了早饭,正要进房去叫醒黛玉,便见李长安从院外进来。
两人忙停下,站在一边。
“姑爷早。”
“还睡着吗?”
“睡着,正要去叫醒。”
李长安点点头,抬脚往里走:“打两盆热水来,其余的不必伺候了,让人准备车马,一会儿要出去。”
紫鹃和雪雁对视一眼,点头应下。
她们家姑爷这是要做什么?昨天才挨了一顿打,身上的伤都还不见好,这又要出门去了吗?
当真是不长记性。
李长安进了房,看向那边刚起身的黛玉,放轻脚步靠近:“吵到你了?”
黛玉摇了摇头,她只是睡得不安稳,不过,也不知怎么,李长安刚到院子和紫鹃她们说话的时候,她就莫名的醒了。
揉了揉眉心,盯着李长安打量一番,边掀开被子边道:“你先去换身衣裳,用过早饭再出门。”
“听你的。”李长安干脆答应,拿了衣服走到屏风后,三两下便换好了出来。
才穿好衣裳的黛玉惊讶看着李长安,不由笑了一下,兀自走到梳妆台前:“你不让紫鹃进来,谁替我梳发?”
伸手牵着黛玉坐下,李长安自告奋勇道:“我来。”
“哪儿学的?”黛玉好奇问道:“从母亲那儿学来的?”
“自学成才。”
两人一问一答间,李长安已经拿了梳子站在黛玉身后,瞧着架势像模像样,只是等到黛玉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发髻越来越简单时,不由笑了。
原来这就是自学成才的结果?揶揄的看一眼李长安,见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笑着起身。
“便这样吧,出门也没有几人瞧见。”
“下回肯定比这回好。”李长安硬气道:“不过,这段时间还是让紫鹃和雪雁代劳,我再学学。”
紫鹃和雪雁进来时,见着黛玉的发髻,一时间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只好匆匆放下东西出去,免得笑意太明显,得罪了李长安。
好笑的看着李长安脸上闪过的尴尬,黛玉把自己面前的碗推到李长安面前:“我想吃你那碗,看着更稠一些。”
刚才还有些尴尬的李长安一下把刚才的事抛之脑后,立即换了碗:“明儿想吃什么,让厨房做。”
“好。”
怎么会有人把耍赖的话说得让人不讨厌?
这个问题,等黛玉出了门都未想明白,也没有时间让她想明白。
回家,黛玉坐在马车上,越来越紧张,比之前回扬州路上还紧张,不是简单的近乡情怯四个字能形容。
林府,还会是原来的模样吗?
“少爷,到了。”赵青跳下马车,说了一声,有些不忍的看了眼门庭若市的地方,这块地方在扬州来说算不得繁华,可却是一处好地方,城内众多才子……
风花雪月的好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担心李长安会不太被大家喜欢,毕竟……写同人大多时候都会选择写一个很强大的男主来帮女主摆脱原来的困局
但这回就特别想写一个男主,有成长的,不是开场就很强大,和林妹妹各有各的成长
感谢大家喜欢!评论我都有看哦!
☆、第十九章
凭什么?
黛玉坐在风陵渡的码头,有些丧气的垂首不语,满脑都是刚才从马车下来后看到的一幕。
记忆里的地方,却成了一个饮酒作乐的地方。
诗社?这地方还能算作是诗社?不过是些文人才子寻欢作乐的地方,个个人模狗样,进去后身边三五女子作陪。
她总以为,自己做出一些让步可以换来一世安稳,可如今才明白,她是大错特错,人的贪欲只会因为她的让步不断膨胀。
真是天真,怎么就以为,人家还会念及亲情。
黯然的眸子盯着水面出神,昨日才将下过一场雨,可风陵渡的水却还未恢复以往的清澈,河底的泥沙翻滚上来,搅得河水浑浊。
盯着翻滚的河水,黛玉的心也被搅得七上八下。
这座宅子,是她在扬州城唯一的念想,就让人这么糟践了。
旁边坐着的李长安瞥一眼黛玉,随后抬手搁在膝盖上,挪开视线,看向水面——贾府的人,可真不是东西。
打京城回来,李长安便想着查一查黛玉在扬州可还有什么亲人,或是林如海在扬州留下的家业,无一意外,全都被卖了。
后来和楚子宁吃酒时提起自己的亲事,楚子宁惊得一拍桌子跳下来,直言李长安可是捡了个大宝贝。
李长安这才知道,原来楚子宁一家是从姑苏来了,意外的替黛玉寻了一个亲人。
再问楚子宁打听,才知道,林如海的家业在他死后,全都变卖了,兑了银票和现银,随着黛玉去了京城。
否则贾家怎么会甘心照顾黛玉这么多年,便是贾老太太念在祖孙情上不计较,那其余人可不会都不计较。
“你心头不痛快的话,不如——”
“你说,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黛玉抬眼看着李长安,眼前起了雾,强忍着泪意道:“当真非要这么绝情?”
闻言李长安停住了要说的话,起身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低头盯着黛玉,笑了一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亘古都是这样。”
李长安见黛玉抿着嘴角,委屈又生气的模样,叹了一声:“当你是聪明的,怎么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黛玉对于这些,怕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是碍着多年情分步步退让,可惜,有的人并非你退让就会收敛。
能做出这档子事的人来,自然是……得寸进尺。
“要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