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要晚些回来,看来得明天才能问明白了。
子时的更声敲响,李长安方才披星戴月回到家里,匆匆洗漱后进了房间,见床上睡得不踏实的人,不由失笑。
夏夜里,就算是开着窗户,还放了解暑的水在屋里,到底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连黛玉这样性凉的人都能热得两条胳膊全搁在被子外面。
才刚靠近床侧,就见黛玉一声嘤咛,翻了个身面朝着里面。
李长安不由放轻了动作,笑起来。
让酷暑的天热得睡不着的黛玉,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靠近,可动作太轻,热意黏在身上,倒有种连睁眼都费劲的错觉。
刚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时,便觉得身后有人躺下,下意识的伸手去碰。
“相公?”
“吵醒你了?”李长安轻叹一声,拿起搁在床头的扇子轻轻摇起来,一阵风拂过黛玉的面颊,让黛玉舒服不少。
闻言黛玉睁了眼睛,转头看着李长安笑了一下:“衙门里很忙了?前阵子不还说空闲的时候多。”
“最近有桩事情得处理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黛玉点点头,习惯性往李长安身上靠,可才刚抱在一处,便觉得热,困意也褪去不少,不由得轻笑了声,从李长安怀里退出来。
见状李长安忍不住道:“热得睡不着?明天让紫鹃她们多放两盆冰在,这样怕是能——”
“不用,只是心里有事,所以睡不安稳。”
“是老裴和雪雁的事吧?”
“你知道?”
黛玉一脸惊讶,她以为李长安是不知道的,不过,若是李长安知道,那这件事情就好办了,她到不需要多问什么,因为裴元怕是已经和李长安吐露心思。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闹了别扭?
见黛玉脸上表情,李长安不禁一笑道:“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今天到了衙门才知道,不过说来也是,老裴的性子的确是爽快又大方,但难免粗心,雪雁是姑娘家,心思细,这两人同一件事也能想到不同处去,才闹了别扭。”
“什么事?”
“聘礼的事。”
聘礼
聘礼怎么还能闹别扭了?黛玉一脸不解,不住问道:“裴大哥难道说聘礼的时候,说了别的什么吗?”
李长安手里的扇子依旧摇着,不过手却伸去搂着黛玉的肩,动了动身子,让黛玉枕在自己胳膊上。
倒也不算的什么大事,不过是……
裴元这人想,雪雁已经没有什么亲人,唯一算得上亲人的就是黛玉和紫鹃,那聘礼该下多一些,这样才能表示自己的重视。
可偏偏在说的时候,让雪雁误会了,还以为裴元把她当成了爱慕虚荣的人。
这一来二去,雪雁心里委屈又难受,裴元又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雪雁,两边一闹,裴元也生出些性子来,干脆躲在衙门里不回来。
听了李长安的话,黛玉哭笑不得。
倒也真是两人性子都是一样的直,连这误会也能闹上三天的别扭,要不是裴元实在忍不住和李长安说了,估计,这别扭还要闹下去。
往李长安怀里靠着,黛玉忍俊不禁:“这可如何是好?裴大哥不回来,雪雁是断不会去找他的,这——”
“放心,不出一日,老裴肯定来府上,到时候,还望娘子多指点指点。”
“恩?”
“否则怕还有下回。”
错愕看着李长安,黛玉失笑,明白过来:“知道了。”
☆、第七十章
府衙内, 李长安坐在案后,正在处理手上的东西,毕竟定远军不能就这么歇下来,日常练兵还是不能落下。
所以他们得制定一套方案, 让定远军继续正常进行练兵, 毕竟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保不准什么时候又要披甲上阵了。
瞧一眼对面的裴元,李长安忍不住笑。
裴元在衙门里住了四天了, 衙门上下都知道这件事,可谁也不知道裴元是为什么住在这这里, 明明将军府离得也不远。
搁下笔, 李长安走到裴元身边道:“你打算闹别扭到什么时候?我可是才和黛玉打了包票,说你顶多三天就回去了。”
“那是你的事,我还不想回去。”
“但就一个聘礼的事, 你自己说不清, 也不怪雪雁误解了你的意思, 你作为一个大男人, 是不是也太小气了一点?”李长安拿起桌上的书拍了一下裴元,正要继续往下说,就见外面进来人。
这个时辰, 不都在休息,怎么过来人了?
收住话,朝进来的人看去。
“什么事?”
“元帅说, 之前的事,可以去拿人了。”
“知道了,立即召集一百人的小队,随我前去。”
李长安蹙眉, 看一眼为情所困的裴元,无奈摇头——算了,这事还是他一个人去好了,看裴元这模样,倒也无心公务,而且……
这件事情他一个人去是最好。
从桌子上下来,拍拍裴元的肩,李长安转身往外走:“晚上你再不回去,我看你这亲也别成了,就一个人过一辈子吧。”
“你小子,仗着自己有夫人,嚣张了!”裴元抬头骂了一句,看着李长安离开的背影,倒也认真的思考起来。
不过不是思考雪雁的事,而是思考起了李长安要去办的事。
荣国府……
当初那位姓贾的娘娘一走,贾府就该料到有今日的,这几年已经是给了他们机会苟延残喘,可惜,在皇上眼中,已经毫无价值。
所以一个多月里,一直有人在针对贾府,连贾政都倍感压力,想必荣国府上下也有了感觉,才会这般。
不过,这回牵连的不止是荣国府,宁国府也不是什么好地方,皇上要抄的,是整个贾家。
宁荣二府,没有哪一处是无辜的。
“这怎么那么多官兵?”
“该不会是去捉拿在逃烦人吧?”
“谁知道,说不定是哪家又犯了错,得罪了不该得罪人,这会儿是要上府里来拿人了吧!”
……
街边的百姓见着一队官兵走过,纷纷议论起来。
也有眼尖的瞧见了,这去处可是往这条街上最富贵的人家去的,不然哪里值得出动这么多兵马。
街角一个小厮瞧见这队人,连忙把手里的东西丢下,拔腿就往后面的小巷子里去。
可完了,这回是真的完了!
一拉缰绳,身下的马高扬前蹄,一声嘶鸣打破了四周的议论,高头大马上的人一脸肃色,盯着那道红漆大门。
“将军,门外小厮不在,我们——”
“直接进去,任何企图逃窜的人,罪加一等,府内财物一律收缴,府内男人一并带走,,听后衙门发落,女子和老小收押在府上,不得出府!”
李长安打断士兵的话,一声令下,听到回应,翻身下马,大步流星,不由抬眼看了看高挂着的荣国府匾额。
真是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三年前荣国府还是一片繁荣,如今就落得被抄家的下场。
“对待老弱妇孺不可动粗,违令者,三十军棍处置。”
“是!属下领命!”
大门被撞开,里面的小厮吓得魂飞魄散,个个软了膝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等到被拉走的时候才高声喊冤。
嘴里直嚷着和自己无关,是无辜的。
李长安面不改色,手里拿着一杆银枪站在门前,看着涌入的士兵,忽地抬头去看那块匾,眼神凛冽,生生将高挂着的匾挑落,重重砸在地上。
荣国府?
林家被敛来的钱财他还没有和贾琏清算,如今倒是有别的人急着和他们算了,这贾府——
到底是做了多少缺德事。
门外围观的百姓让士兵拦住,只得探头往里看,见到一个个平时坐在软轿里出门的人被押着出来,不免唏嘘。
都是些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富贵人,想不到也有沦为阶下囚的一天,可真是天意弄人。
李长安走到前厅,正欲转身,忽地瞧见两道熟悉的身影,怔了下,大大方方站在那里,看着临危不乱的贾老夫人。
不愧是执掌贾府多年的老夫人,到了这时候,光是坐在这里,也通身气势。
“李将军,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老夫人客气,不过今日是来例行公事的,怕是没有时间和老夫人寒暄,若有什么事,日后一定有机会。”李长安面不改色,三言两句就把话堵了回去。
不动妇孺不代表,这群人没有错,只是贾府上下人口众多,全部收押,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能一步步来。
贾老夫人闻言,握紧了手里的梨木杖。
早知道李家哥儿是个心狠的,却没有想到,这么心狠。
“你这个没良心的,当初将林丫头许给你,也未曾嫌你门第不高,如今却忘恩负义!我们这些女人是得罪了谁?一辈子关在这地方,到头来居然还要被你一个混账小子欺负,还将我府上的男丁尽数带走,到底是什么天大的罪得这般受辱,你——”
旁边王夫人已经哭诉起来,不停地擦眼泪,恨不得将李长安骂个狗血淋头。
府上女眷都到了前厅,四周全是人守着,别说是逃走报信,就是往外走一步都会被赶回来。
李长安听着王夫人的哭诉,面无表情,只是拿眼看了看李纨和薛宝钗。
搂着贾兰的李纨低着头,看不出什么,只有薛宝钗红了眼,却依旧强装镇定陪在王夫人身边不断安慰。
贾宝玉和贾政应该是不在府上,不过,多半比这边还早进大牢。
“夫人说得对,忘恩负义这个词用得好,可惜,不该是用在我身上。”
“你——!”
李长安提着银枪朝外走,走到门口时回头道:“不知这些年来,我那未蒙面的岳父留下诸多家产和家业,还有那些地契、铺子,府上众位用得可还称心?”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这些事,一查便知,你真以为贾府能只手遮天,还是觉得,无人能帮黛玉去查?巡盐御史,这差事,想必众位也知道是什么衙门。”
想起那日黛玉在风陵渡上的神情,落寞又无助,像是一瞬间失去了原本的支柱,若非……
要他是个混账的,黛玉或许就在风陵渡跳下去了。
“忘恩负义?谁能比得上贾府,连亲外孙女都能瞧不上,随便打发了一门亲事,免得耽误自家富贵之路,也的确是,忘恩负义。”
竟然还有脸说出忘恩负义这话,黛玉在荣国府住了还未到十年,便已经成了累赘,她一个人,就算带了王嬷嬷和雪雁,照着贾府的吃穿用度,想花光林如海留下的家产,也足够养她一辈子。
贾府这群人的心,真是从根上烂了。
丢下这话,李长安大步走出。
“丢了一个人,你们自行回衙门领罚。”
“是!将军!”
☆、第七十一章
熟睡中的黛玉猛地惊醒过来, 朝外看了一眼,便见外面的天色暗沉,雨声唰唰,让人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感。
刚掀开被子打算下床去倒杯水喝, 一阵雷声夹着一道闪电从天空划过, 惊得黛玉愣在原地, 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六月的天,雷雨夜并不稀罕, 可是现在这样子,让黛玉越发不安, 尤其是李长安到这个时辰都还未回来。
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居然这个时辰了,还未回来。
“姑娘?”
“你怎么醒了?”黛玉诧异看向门口的雪雁,笑了一下:“雷声太大, 加上这大雨倾盆的, 有些睡不着, 正想倒杯水喝。”
雪雁轻轻拉上门, 走到桌边倒了杯水给黛玉递过去:“我有点睡不着,刚才看到房里有影子,担心你夜里起来没人照顾, 自己绊倒了,就想着过来看看,谁知道还真——”
“好了, 别担心。”
轻笑一声,黛玉一杯水下肚,总算觉得舒服不了不少,只是, 怕也睡不着了,尤其是这天气,哪里还睡得着。
抬眼看着雪雁,黛玉眼波流转,拉着雪雁往床边走。
“反正你也睡不着,不如躺着陪我说话话,我正心里难受,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这——”
“放心,这夜里,相公是不回来了,怕是在衙门里过夜。”黛玉拉着雪雁,自己先往被子里钻:“从家里到京城,再回扬州,又到了这地方,都是你一路陪着我,早已情如姐妹,你怕不是连这回儿了都还担心着主仆之别。”
闻言雪雁愣住,随后笑着钻到被子里。
其实黛玉年幼时,夜里害怕,她也陪着黛玉一块睡过,可是后来进了荣国府,这日子反倒是少了。
荣国府里的丫鬟、婆子们,有的比主人还要有架子,连黛玉往后了都是谨慎的,她一个丫鬟,性子又有些丢三落四,帮不了黛玉出主意,只好也更加收敛,免得给黛玉惹麻烦。
想想那回紫鹃不过是言语上和贾宝玉多说了几句,就让黛玉吃了闷亏,在王夫人那儿越发不受待见。
她又怎么能让黛玉再为了她的事情担心。
“我们俩也许久没有凑在一起说话了。”
“姑娘有姑爷陪着,什么话都能说,我和紫鹃自然该让着姑爷,毕竟姑爷和姑娘才是夫妻。”雪雁失笑,觉得黛玉这性子半点没变。
当初什么样,这会儿还是什么样。
轻笑一声道:“你——”
“姑娘,我有些想扬州的日子了。”
在扬州那段日子,雪雁觉得是最快乐的,尽管李家出了不少事,可她不累,如今回了京城,待在这里,也没有约束,反倒连长辈都不在一块,黛玉当家作主,可她还是觉得不自在。
闻言黛玉有些吃惊,伸手拉着雪雁:“是不是裴大哥的事?”
“他很好。”
可就是太好了,雪雁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斤两,但偏偏裴元总说,她也很好。
嫁给裴元,怕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连荣国府那些人怕也都觉得是梦寐以求的事,尤其是如今,这种好姻缘居然回轮到她一个丫鬟。
“你若不喜欢,便是往后两家断了往来我也帮你回了,可你要是喜欢,何不试一下,往后他欺负你了,有我替你出气,再不行,和离了我也还养得起你。”
黛玉失笑,知道雪雁的心思,这种事,不管是谁都会这么考虑。
可如今裴元不管是大事小事还是在对待雪雁上,都是一番真心,又何必觉得,这事情,不可以。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如今——”
“好了,别担心,不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