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隋琛打他父母的电话,打不通,家里的座机也没人接。他请了假,连夜搭上最早的航班。登机时,他发现邻座是个女人,胸口别了朵白花。死了丈夫的未亡人。叶隋琛皱眉,不喜欢这莫名的坏兆头。飞机飞得太慢了,而且很晃,叶隋琛整个过程头昏脑胀,直揉太阳穴。下机没人接他。回到家里,叶家客厅设成了灵堂,挽联和白花刺痛了叶隋琛的双眼。叶隋璐跪在地上哭,叶隋珠一袭黑裙站着一旁接待前来的人。叶隋琛一时间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该迈左脚还是该迈右脚。等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眼眶血红地扯着叶隋珠的衣服:你不是说只是危机吗?叶隋珠的眼眶肿得核桃一样:小琛,我骗你的,其实叶氏破产了,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二叔二婶已经被宣布抢救无效了。我怕你太担心路上出事,没对你说实话。才两个月而已!叶隋琛不可置信地怒吼,他生气的是叶氏的脆弱,更是自己的无能为力。他以为他是回来帮忙的,想不到连爸妈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其实叶氏自从爷爷走后就开始走下坡路,这几年负债很多,外表光鲜亮丽,实际上只剩下个空架子而已。前阵子载出口货物的货轮出了问题,上千万的货全部石沉大海,叶氏面临大笔的索赔和违约金。叶隋珠说。还欠人家多少。叶隋琛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六千万。叶隋琛眼前一黑。叶隋珠帮叶隋琛安置好葬礼的事情,就回家去了。叶隋琛知道大伯沉迷打牌,家里积蓄几乎败光,伯母前几年因为这个事情被气走,不可能指望他们一家帮忙。傅老爷子痛失爱女,叶家夫妇出事当晚进了重症监护室,昏迷前勉强周转了两千万给叶隋珠,但比起六千万的欠款,仍是不够。叶氏毕竟不是傅家的产业,外公做到这份上已经仁至义尽,他实在不愿意再去打扰傅氏。叶隋琛把父母的遗体送去火化,独自站在外面等候。叶母和叶父被放进抽屉里,并排躺着就像陷入了梦境。一阵轰鸣过后,烟囱里冒出青烟,叶隋琛的眼泪几乎是夺眶而出。他站在空地上嚎啕大哭,哭得嗓子干涩、腿都软了。他生平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无能,他没能力挽救家族的企业、没能力养活他和他的妹妹,就像他无论多么舍不得,都抓不住那缕升空的青烟。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装骨灰的金属罐,叶隋琛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一起碾碎了。他抱着两个罐子回家,发了一个晚上的呆。他体面、爱讲究的爸爸妈妈,连一个安稳的墓地都没有。他记得以前Rachel说,要是她死了,就叫人坐一艘游轮,把她的骨灰撒到海里,这样她可以随着风一起自由地消散。而他慈爱仁义的父亲,说想葬在树下,随着树苗的成长,将生命延续。没钱租游轮,幸好院子里也有风有树。叶隋琛处理完父母的骨灰,迷茫了一段时间,就没空乱想了,因为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挨家挨户地借钱,承诺一定会加倍奉还,可还是不断地吃闭门羹。不到一个月,叶家的亲戚、朋友全都和他们撇清了关系。只有岳洲把全部的零花钱交给他,对他说:这里是十几万,你拿好。我爸妈不让我来找你,我是偷偷溜过来的。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叶隋琛鼻头一酸,什么也说不出口。十八年来,一直都是别人捧着叶隋琛,他从来没有操心过生活的琐碎,也从没有向人低过头。他把珍爱的小提琴卖了,把母亲的书全部换成了钱。他和买家站在门口说话,叶隋璐跑过来扯他的衣服,叫他不要卖。叶隋琛把她的手指从自己身上拽开,指着书的扉页用此生最讨好的笑对买书的人推销:你看,这是普鲁士皇家图书馆的图章,如假包换。买家叫了十几个人到叶家书房搬书,花了好几天,用车运了好多趟,才把这些珍贵的书全部拉走。叶隋琛站在门口望着车远去,心里只剩麻木。他甚至怨毒地想,如果他爸妈少看点书,多学点实用的东西,叶氏是不是不会垮。这样想着,书仿佛成了仇人般的存在。将仇人通通拉走,眼不见心不烦,多么解气。哥,你是坏人!妈妈会生气的!叶隋璐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伸手打叶隋琛。叶隋琛转身任她打,叶隋璐越来越用力,叶隋琛却像不知道疼一样站着不动,似乎身上多疼一点,心里就少疼一点。等叶隋璐累了,他捉着她的手道:璐路,你听好了,从今以后,我们不需要这些破纸。我们要钱,钱才能救命。叶隋璐懵懵懂懂:那怎么样才能有钱?叶隋琛扯扯嘴角:这不是你操心的事情,你只需要陪着哥哥,相信哥哥,一切都交给哥哥来做。好,我听话,相信哥哥。叶隋璐点头。几天后,叶隋琛父亲曾经的商业伙伴来追债,一直追到了叶家里面。他叫了一帮五大三粗的人把他家客厅围住,拿来一堆欠条摆在桌上,坐在他爸爸常坐的椅子上对他们兄妹施压。叶隋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往他怀里钻:哥哥,我怕。不怕,哥哥在。叶隋琛也怕,但他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他怕了就没人能保护妹妹和叶氏了。叶隋琛紧捏着手心直视男人,迫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想要什么?我不想要什么,我只是想让你们还钱而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不想把你们告上法庭,我好歹和你爸爸兄弟一场,闹开了不好看。可我家没有东西了。你看,都卖干净了。叶隋琛扫视一圈屋子,语气平淡至绝望。那就把宅子抵给我吧。叶隋琛瞪着他,牙齿快把嘴唇咬出血来:这是我家!你不给我,法院也会把它收回去的,干嘛便宜了别人呢?叶隋琛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低沉的气声。三天内,搬出去,听到了吗?即使不同意,叶隋琛也只能照做。第二天一早,叶隋琛收拾好了东西,站在客厅里发愣。实际上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几件旧衣服和璐路舍不得卖的毛绒玩具。他在空荡的屋子里闭上眼睛,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他依然能看到他的父母在房间里跳交谊舞,他的妹妹趴在地上做手工,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等他回家。璐路,东西收好了吗?我们要走了。马上。门被敲响,叶隋琛走过去开门。满院的白玉兰下,一个少年站着门口,递给他一封信。叶隋琛不接。方嫌雪。有什么事吗?他懒懒道,眼睛里没有情绪。他记得叶家父母出殡那天,方家人倒是来了,送了几幅挽联,全程一句话都没说。琛哥,节哀。这个给你。方嫌雪的声音不太稳。叶隋琛将信拆开,依旧是那样好看的字。千字的骈文,文采卓然,洋洋洒洒。方嫌雪拿最优美的譬喻比拟他,向他表达自己的恋慕,并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会坚定的陪着他、帮助他。帮他?他方嫌雪能帮得了什么?就凭方家那几块比脸还白的地砖?方家是能替他把叶氏的亏空补上,还是能把叶家的宅子赎回来?谁都帮不了他,能帮他的只有他自己。除了对叶氏有帮助的事,其余的一切他都没有精力也不感兴趣。当着方嫌雪的面,叶隋琛把情书撕得粉碎,嗤笑着踩在脚下,轻飘飘地道:回去吧,哥不泡未成年。第13章 他心猿意马方嫌雪于叶隋琛,是年少的时候开了满院却忘了攀折的白玉兰,他多年来一直惦念那幽香。一支烟快燃尽,烫到了叶隋琛的手指,他皱眉甩掉,回过神来。又在冷风中晾了自己一会儿,叶隋琛的头脑才彻底清醒过来。他有些奇怪,自己这是在干嘛?人家不是都让他别管他了吗,还回来找他做什么?而且大晚上的,想起那些个破事儿,心里雾蒙蒙的。他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他早已习惯不矫情了。这样想着,他重新回到了车上,踩了油门往家的方向开去。到了家,一开门,叶隋琛发现屋里的灯是开的,方嫌雪早就到了,坐在客厅发呆。你一走道的怎么比我开车的还快?叶隋琛心里纳闷,而且他迎面走进去不和人说话挺奇怪的,显得像是他很小气似的,硬邦邦地脱口而出。方嫌雪显然也没料到他会比叶隋琛先回来,讷讷道:我打的车。噢......叶隋琛无话可说了。明明两人之前闹得不可开交,这么一折腾气氛却奇怪了起来,又尴尬又难堪。叶隋琛没了继续吵架的欲|望,但也自认绝不可能低头和方嫌雪和好,瞟了眼他道:我喝了酒吹了风,头疼,睡觉去了。说完,他把方嫌雪丢在客厅,自己回房间。方嫌雪注视着叶隋琛往房门走,大半个身子还没进去就听到他一声骂:操,这灯怎么还坏了。叶隋琛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反复地按灯的开关,越按越烦心。他觉得自己今儿晚上到处碰壁,方嫌雪误解他就算了,连灯也和他作对。但他不开灯没法入睡,其他的客房落了灰也没收拾出来,难道等方嫌雪睡了去客厅凑合一宿?还没决定好,他便听到方嫌雪走到了他身后,说:让我看看吧。那语气不算和缓也不算冰冷,非常的公事公办,就好像他们只是同时住在这个房子里,没有其他的关系。叶隋琛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站在门口不给他让路。这是我的房间,外人不能进。他道。方嫌雪也不坚持进去,回避他的视线道:那我睡沙发。言下之意,是让叶隋琛去他的房间睡。要搁以前,方嫌雪要是邀请叶隋琛去他房间,叶隋琛虽然会客套着推拒,但心里一定会很高兴,说不定还会盘算着怎么哄骗方嫌雪和他同床共枕一|夜。但今晚方嫌雪的态度这么不好,叶隋琛哪里还有心思,一口回绝:我认床,换了地方,我睡不惯。方嫌雪拿冰冷的眸子望着他,暗自捏拳,沉默了几秒径直走到客厅的收纳箱旁找出个手电筒。他把手电筒塞到叶隋琛手里,寒声道:拿着,等会帮我照一下。喂,我说,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啊?叶隋琛虽然这么说,却照样把手电筒拿到了手里。方嫌雪没有搭理他,又去客厅搬了把椅子,绕过叶隋琛,放到卧室的灯底下,站了上去。东西都摆好了,叶隋琛没有再赶人出去的道理,只得开了手电筒替他打光。能看见吗?叶隋琛面上仍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语气却由生硬变得略微放松。再近点。方嫌雪眸色波澜不惊。叶隋琛生硬地迈了一步,站到方嫌雪的椅子旁。现在呢?你打到灯罩上了,我看不见里面。叶隋琛不耐烦了,他垂头扫了一眼,看到方嫌雪站的椅子上还有放脚的空隙,索性站上去和他并肩:现在总看得见了吧。
方嫌雪略一侧头,便看到叶隋琛那张俊美的脸在近在毫厘之处,他温热带有酒气的呼吸几乎喷薄到自己脸上,愣神一瞬后转过头敛眸道:嗯。实木的椅子虽然结实,但毕竟承载了两个成年男人的身体,一时间显得有些逼仄。叶隋琛不欲与方嫌雪靠得太紧,上去后往外挪了一步,摇摇晃晃的。他手上的手电筒一会儿打到天花板上,一会儿打到灯上,一会儿又晃了方嫌雪的眼睛,惹得方嫌雪频频蹙眉。半晌后,方嫌雪实在忍无可忍,伸手想拉他一把。他本想拉叶隋琛的胳膊,叶隋琛却反应快地躲开了,他只好去揽叶隋琛的腰。叶隋琛看上去身材宽阔,真上手揽上去,那腰身却又细又有劲,让方嫌雪这种向来自持的人都忍不住微微放大了下瞳孔。你干嘛?叶隋琛腰间那块儿算是敏|感,被人一碰条件反射地僵住,语气提防。你扶着我。方嫌雪稳了稳心神道。原来是怕他摔了。叶隋琛心想这便宜不占白不占,伸手扶住方嫌雪的臂膀。方嫌雪没什么表请,只是认真地检查着灯盏,他的面庞在白光的照射下如一轮皎洁的月,这么近的距离也看不到一点瑕疵,叶隋琛侧目都看怔了。这么好看的人,他真要放手了不可惜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再靠近了几分,和方嫌雪贴着身体。方嫌雪呼吸变得紊乱,微微皱眉:能保持点距离吗?我这儿站不下了啊。叶隋琛满脸无奈。方嫌雪叹了口气:是灯泡坏了,换一个就好。你家有备用灯泡吗?有,我去拿吧。叶隋琛刚觉得站一起挺有氛围的,突然又要下去,有点恋恋不舍。磨蹭了一会儿,他还是不得不一步三回头地出房门。换好灯泡,房间的灯重新亮了起来,方嫌雪搬着椅子出去,叶隋琛感到一阵怅然若失。那什么......他突然叫住方嫌雪。怎么?方嫌雪回头。你要钱,是用来干什么的?这问题一直压着叶隋琛心里一晚上,他不问不痛快。方嫌雪眸光冷冽,看不清在想什么,半晌后说:买工具。买工具?叶隋琛突然想起方嫌雪在古董店打工的事情,只怕也是为了借工具给他修缮收藏的古董。方嫌雪能看上的工具价格一定不菲,等闲的入不了他的眼。他没有积蓄,价格低的又没好的。叶隋琛心里五味杂陈:方嫌雪要是早说,他替他准备不就得了。方嫌雪辛辛苦苦攒几个月的东西,有时候只是他一句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