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个小生命
脖子上挂的记者证上面写着别人的名字，贴着别人的照片，林瑜装模作样地拿了一个记事本放在腿上。额前许久未打理过的碎发软软地垂下，与白色的棉口罩一起把林瑜巴掌大的脸遮挡得只露出一双蜜色的眼睛。2
林瑜早早地就来到了会场，却选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位子，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既不东张西望，也不与他人交流。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整个人似乎都处在某种紧绷的状态，右手捏着笔杆的力度极重，甚至不可抑制地打起了寒颤。
前排的位子很快被占完，晚来的媒体记者陆陆续续在后排的位子落座。会场的暖气已经十分充足，大多数记者都已把外衣脱下，打开笔记本为即将开始的发布会做准备。然而林瑜依旧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微微发抖，额角甚至渗出了一层薄汗，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热。
林瑜不愿引人注意，他默默做着深呼吸，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过了一会，似是等得有一些久了，内心的忐忑逐渐平息，林瑜呆呆地垂下眼睛看着前排的椅子腿，两眼逐渐失去焦点。1
猛然间，林瑜浑身轻轻一抖，眉毛倏地皱起，像是正在忍受什么痛苦。他咬牙咽下快要溢出嘴边的痛吟，一只手伸进外套里，从毛衣下钻了进去，手指触摸到了缠绕在身上的束腹带。他束得不算太紧，腹部还隆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但在穿上毛衣，再裹上厚厚的羽绒服之后就完全显不出来了。3
林瑜一边忍痛，一边轻轻地在肚子上打圈安抚着体内孕育的小生命，心里默默不停地念着“乖啊，乖”。没过一会，腹胎儿像是体谅父亲的辛苦一般逐渐停下了躁动，林瑜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难得地笑了笑，整个人仿佛直到这时才有了一丝活气。1
突然，胎儿又动了一下，胎动顶起的小鼓包轻轻戳在林瑜的手心里。不过小家伙这回好像只是想隔着肚皮和外面世界里孤寂的父亲打个招呼，只踢了林瑜一下便安静了，没让林瑜再疼。2
林瑜一愣，随后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又长又密的上下睫毛交叠在眼尾，将林瑜的眼眶拉得更长，显得他十分温柔。可还没笑一会，林瑜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笑里逐渐变了味道，慢慢染上了对自己的讥讽和嘲笑。
——藏着大肚子扮成一名小记者出席竞争对手的发布会？若是被家里人发现自己就是这样度过本应去伦敦念研究生的日子的，那这世上就真的再没任何一个地方肯容下他了吧。
林瑜这样想着，眼的亮光彻底黯了下去，周身再次恢复一股死寂。他的孕期反应一直很强，又缺人照顾，体型本就偏瘦的林瑜如今浑身上下除了肚子基本就没肉了。2
腹的小家伙已经有八个多月大了，林瑜也已经有八个多月没见过严墨冬了。1
今天，应该能见到了吧？
001 总裁招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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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春萌脚踩八厘米的白色蛇皮高跟鞋，身着同色系的职业套裙，伸手从一名小员手里接过件。她拿好那一沓纸后，另一只手略显刻意地撩了一把昨天新染好的亚麻棕色长发，淡淡的茉莉香味自耳后随头发散出。
作为beta，蒋春萌的信息素气味十分微弱，大多数beta甚至不会散发出任何气味，蒋春萌身上的这股茉莉香实际上来自她今早妆后喷的香奈儿邂逅。
“sally姐，新美甲真好看！”小员笑得露出一排白牙，仔细看她的牙尖上竟还沾着不小心蹭上去的玫色口红，“是猫眼石的吧？近几年特别流行这种款式！”1
蒋春萌嫌弃自己的本名不洋气，和人介绍自己时从来都只说她自己起的英名，公司里的人就都叫她sally。
蒋春萌听后用食指勾着一缕头发在发尾绕了个圈，心里讽刺一句小刘这土包拍马屁都找不准位置，面上还是微笑着道了谢。她一手捧着件，一手将耳后的头发拨到肩前——昨天染发时发型师说了，这样能修脸形。2
蒋春萌稳稳地踩着高跟鞋，“嗒嗒嗒”地快步走向总裁办公室，临近门边时缓下速度抬手敲门，在得到应答后她轻轻推开门，雅地走了进去。
“严总，最终确认的应聘者的简历都在这了，您需要过目吗？”蒋春萌向前微微躬身，语气十分柔和。
严氏集团的总裁是严家最小的alpha公子，严墨冬。严墨冬有一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哥哥，还有一个孪生姐姐，严诗语。
人类总共有种性别，男女为人类的第一性别，alpha、beta和omega为人类的第二性别，因此人类依据第一和第二性别被划分为男性alpha、女性alpha、男性beta、女性beta、男性omega和女性omega，其男女比例基本相等，但人类的第二性别比例严重失调——每十个人，平均三个为alpha，一个为omega，剩下的全部是beta。
好在omega固然稀少，然而生育能力并非他们的特权。beta在发情期也具有一定的受孕几率，尽管他们发情期极其罕见，有的beta甚至一辈子都不会发情。
除此之外，少数女性alpha也可受孕，严墨冬的母亲便是为数不多具有生育能力的女alpha，受染色体影响，她生下的三个孩子全部都是alpha。提起燕市的alpha家族，人们想到的第一个便是严家。
严墨冬的姐姐严诗语本科及研究生期间听从家人意见念了商科，然而硕士毕业后严大小姐突然变了方向，选择了一条与自己的名字颇为不匹配的道路——去练散打了。2
严诗语的父亲严楚生简直要被气到头秃，奈何女儿态度坚决，服从家人安排服从了二十多年，这次丝毫不肯再让步，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懒得用，话说明白后谁若是再去扰她，人家就直接玩失踪。
严楚生和太太开明，家丝毫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三个孩子都是按照精英的目标培养，他对女儿的事业自然也十分看重。严楚生不看好女儿练散打的原因并非职业歧视，而是首先他当然更期望严诗语能在自家公司工作，二来实在是心疼女儿。
女儿毕竟是女儿，就算是个alpha，也是严楚生的宝贝公主，从小宠到大，严楚生心想，哪里舍得让她去受那种苦啊。
然而女儿失踪远比练武更加恐怖，一来二去地严楚生也在内心开导自己去接受女儿的决定，渐渐不再管她了。
于是严诗语便也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除了偶尔严楚生和太太会因为担心女儿太强悍找不到对象而唠叨她两句之外，家里还算和睦。
只不过严墨冬的担子就相对更重了，两位老人颇有一种若是小儿子再不在家族企业好好干就要气厥过去的架势。
幸而严墨冬丝毫没让严楚生失望。
两年前严墨冬从美国一流大学念完硕士回国后就在严氏集团就职，一直跟着哥哥严晟睿认真学习打理公司，不久前严家终于将重任交给他，严墨冬成为了一位年轻的总裁。
自严墨冬进公司后，蒋春萌一直是他的秘书。然而近年公司旗下的研究所正在研制新药物，他的工作越来越忙，秘书的工作自然也越来越忙，蒋春萌经常陪他加班到深夜。严家不缺钱，不爱虐待员工，严墨冬便打算再另招一个秘书，一来给蒋春萌减轻工作负担，二来是为提高效率。
蒋春萌推门进来时严墨冬正拿着手写笔在电脑屏幕上圈圈点点，他听见蒋春萌说完话后头也不抬，抬手将屏幕上的件又掀过一页，“既然你已经审核过，那我就不看了。面试是明天下午三点半在我办公室？”
“是，”蒋春萌点点头，“严总还有其他事吗？”
“研究所那边找过我吗，可有进展？”严墨冬问。
蒋春萌听后心里微微捏一把汗，面上笑容不改，“没有，严总。”
严墨冬抬起左手握成拳抵在自己的鼻子下面，他继续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也没再说什么，手写笔在他的食指和指间转了两个圈，“嗯，你先出去吧。”
蒋春萌点点头，刚转身没走两步，身后严墨冬又突然出声。
“等等。”严墨冬的视线依旧在电脑屏幕上，语气冷淡地叫住蒋春萌。
“严总？”蒋春萌连忙转回身上前听候差遣。
“总共有几个人？”
蒋春萌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严墨冬所指，“总共有个人参加面试，严总。”
严墨听后挑起眉，“个？二审时我记得你说有十个，还刚好凑了个整。”
第二次审核确认的名单基本是最终名单，除非意外，蒋春萌是不敢在没有问过严墨冬意见的情况下自己再筛掉应聘者的。
“是，之前审核的时候是我们疏忽，”蒋春萌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一位应聘者硬性条件没达到，三审的时候才发现。”
002 论及个人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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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春萌看着上司的笑摸不清他脑的想法，心里暗暗发憷。3
严墨冬眨了眨眼，心想就连在严氏生物制药集团工作的保安都至少是大专毕业，他实在想不到会有哪位应聘者连硬性条件都达不到却有胆量来递简历想当自己的秘书，更匪夷所思的是自己的员工竟在第三轮审核时才查出来。
“嗯？”严墨冬挑了下眉毛示意蒋春萌解释。
“是这样的，严总，”蒋春萌面露尴尬，食指抠着拇指的指甲盖，一不小心将一周前做的猫眼石美甲抠掉了一个角，“那位应聘者……是位男士。”1
严墨冬一愣，终于将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到了蒋春萌身上。蒋春萌被严墨冬盯着，更加羞愧，毕竟自己犯的错误实在低级，她心想幸好今天自己粉霜涂得够厚，能遮点脸颊的红。1
“那位先生的名字稍显女性化，所以一开始我们没留意到，而且也确实没想到会有男士来应聘当您的秘书。”蒋春萌为自己辩解。
严墨冬微微挑眉，“第二性别呢？”
“第二性别是符合的，是位beta。”
不像alpha和omega，beta不仅极少会散发出信息素的气味，而且几乎不会受到他人信息素的影响，严墨冬作为一名alpha——一名不想泡自己秘书的alpha，自然会选择beta作为自己的秘书。2
“公司在网上发布招聘时，有把第一性别列为条件吗？”严墨冬问。
蒋春萌手心冒汗，声音很低：“没有。”她刚打算继续解释，就被严墨冬抬手制止。
对于总裁身边秘书的第一性别，即使有些公司没有明确规定，但性别为女通常是约定俗成的标准，蒋春萌大概也没料到会有男性投简历，钻了自己粗心大意之下漏出的空子。
严墨冬今年二十岁，他虽然现已在公司担任总裁职位但也才工作了两年，比一步一步往上爬，又一直陪了他两年的蒋春萌在公司里待的时间实际上要短一些。这事蒋春萌确实有责任，却也并不能完全怪她。最重要的是，严墨冬每天要处理的事情繁多又复杂，根本不会在意这一桩芝麻大的小事，又看蒋春萌紧张成这样，严墨冬连“下次注意”都懒得说了。4
然而他却觉得这件事情十分有趣。
严墨冬：“叫什么名字？”
昨天下午蒋春萌在办公室发现有位应聘者是个男的之后整个办公室都炸了，蒋春萌和几个员讨论了半天，早将那位应聘者的资料记得一清二楚。
蒋春萌：“林茵。”1
严墨冬：“林荫？”
“草字头，下面是‘原因’的‘因’。”蒋春萌解释。
“林茵，”严墨冬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其他条件呢？”1
蒋春萌：“英国约克大学会计与金融本科毕业，应届生，没有工作经验。”
“虽然不是什么好大学，但这个专业毕业，却来应聘秘书？”严墨冬微微活动了一下脖子，突然觉得事情变得更有趣了。
蒋春萌在心腹诽一句：这还不算好大学？她面上笑了笑，没说话。
严墨冬又问：“理由他是怎么写的？”
“这……那人说是……”提起这个，蒋春萌又想起昨天办公室里充满爆笑声的激烈讨论，她虽然觉得极其尴尬，但心知严墨冬最讨厌汇报工作时支支吾吾。
蒋春萌把心一横，语速飞快：“那人说是十分欣赏严总您的个人魅力。”1
“啪嗒”一声轻响，严墨冬右手转动的手写笔掉在了桌子上。他整个人顿了一下，随后嘴角再次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可真是太有趣了。
蒋春萌看着严墨冬的笑，依旧辨认不出他是什么意思。
“通知他来面试。”最终严墨冬下了结论，之后他再次拿起手写笔，将视线重新移回电脑屏幕，继续看件。
“啊？”蒋春萌并非没有听清上司的话，她只不过是……惊呆了。1
“通知他来面试。”严墨冬心情好，难得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蒋春萌领了命令，一脸状况外地走出了办公室。她暗自琢磨着，有些恍惚地走到了之前夸她美甲漂亮的小员的办公桌边。
“小刘。”
“唉，sally姐？”被叫作小刘的员从桌子上的一堆件里抬起头，笑嘻嘻地看着蒋春萌，她牙上的口红还粘在那，不过蒋春萌此时没心思再去注意这个了。
“通知昨天被我筛选掉的那个叫林茵的，明天一起来面试严总的秘书。”蒋春萌不自觉地抬手咬起指甲，猫眼石的美甲又被她咬掉了一个角。
“好！”小刘立刻转身去拿昨天放下的一沓简历，直到翻出林茵的那份后她才猛然想起这就是昨天她们在办公室里激烈讨论的那个来应聘总裁秘书的稀有物种。
“哎？sally姐，这不是昨天我们说的那个男的吗？”小刘拿着林茵的简历，满脸疑惑。
“别问了，照着简历上的联系方式通知就行了，”蒋春萌皱着眉毛，将美甲又咬掉一个角，“我有预感，严总要有一位男秘书了。”
003 等不及想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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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墨冬坐在蒋春萌旁边的位子，面无表情地拿起咖啡喝了两口，又面无表情地放下，他抿抿嘴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啧，才第三个。
对面正在面试的小姑娘注意到严墨冬看表，心里一紧张，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忘得一干二净，迫不得已开始磕磕绊绊地现场发挥。
严墨冬边听边在心里笑，想着总算没有那么无聊了。待这一位应聘者面试结束出了办公室，严墨冬向后一躺将后脑勺陷在沙发背里，闭上眼睛略显疲惫地呼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