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角猛地一抽。
韩衡便是赤壁时,在曹营吹奏排箫毒害两方战意的那个毒瘤?
排箫之事算不上恩怨,但它证明了一点:郑平是曹营那边的人。
几乎是立刻,孙权绞尽脑汁地回忆己方在郑平面前是否有泄露过重要军机。
他下意识地想让身边的亲卫截下那条小船,可迟疑了一瞬,终究放弃了这个决定。
倒是周瑜出于职责所在,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是否需要截船?
孙权回想着山间的生死一线,摆了摆手:
让他们走,不必节外生枝。
距离较远的岸上之人尚且受不了郑平的箫声,近在咫尺的谢诸更是难以忍受。
他化愤怒为力量,疯狂地摇桨,很快便将小船开得极远。
他无比后悔自己之前因为好奇周瑜的态度,而没有阻止郑平吹奏。
哪怕怀疑郑平可能使坏,也以为郑平最多不过是再吹个十牛嘣屁,反正嘣也不是嘣他一个人。
哪知道除了十牛嘣屁,这世上还有更加让人难以忍受的曲乐,竟恐怖如斯。
木桨摇得飞起,很快来到江流分支的对岸,谢诸弃船而走。
告辞。
郑平收好排箫,对着他远去的背影长叹了口气。
谢君好客之情,本欲用金线绒酬谢。不料谢君高风亮节,因看出我酬谢之意,竟急急跳船,不肯接受。
谢诸脚步猛地一顿,脚踏风火轮一般迅速折了回来。
他的手在郑平面前摊开:拿来。
郑平明知故问:拿什么?
谢诸狞笑着磨牙:金线绒。
郑平见好就收,没有再戏耍谢诸,取出装有金线绒的小盒,全部丢给谢诸。
谢诸打开查看了一番,满意地收好,原本基于一时意气升起的跑路念头也被全部打消至少在郑平没继续用箫声祸害他的时候,他可以看在金线绒的份上对其既往不咎。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
此草你摘了几株?是否还有?
还有五、六株,尽在家中。
谢诸闻言,立即询问郑平愿不愿意把剩下的几株卖给他,用其他珍贵药草交换也行。
郑平见鱼儿上钩,即刻做出一副忧虑的模样,委婉地提到自家阿母生了病,久病缠身。虽然请神医看过,但再厉害的神医也有不擅长的疾病,所以他还要急着四处寻医,无法回去取药。
谢诸因为难得收到金线绒,全部心神都在药草上,一听这话,来不及细想,毛遂自荐道:某通晓医术,不若与你同去,为令堂探探病。
郑平迅速同意了谢诸的提议。
等谢诸被郑平带到邺城,他才回过味,发现自己大概又被郑平忽悠了。
他很想转头就跑,然而拿人手短,城中又有五株金线绒在向他招手,谢诸只得压下纷杂的念头,为自己做好心理建设,遂郑平一同去往他在邺城的宅邸。
谢诸只想早些解决这事,早拿到药草走人,没有多看府邸的外表与院中的林林总总,在门房跑去通报后,跟着郑平径直往堂中走。
走到半路,突然听到前方传来喧杂的吵闹声。
第97章 狂士楚歌
初次到他人家做客就碰上这种事,按理说主客都会觉得尴尬。
哪怕谢诸素来以脾气古怪著称,他也并非完全不懂人情,缺乏社交常识。眼见郑平家中闹出了点事,谢诸正准备找个理由遁走,改日再来,却听郑平没有任何尴尬恼怒之意,甚是平静地道:谢郎稍待,我去去就回。
谢诸并不想留下卷入别人的家事,连忙拦住郑平:这个稍待是多久?不如
他正想说不如我先走,等你处理好家事再来,还没开口,就听见郑平的回复。
不过骂个人的功夫。
谢诸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郑平便已消失在他的眼前。
再关注喧嚣之处,只听一个粗噶的嗓音不忿道:我知郭姬家世不俗,有才有貌,势必心气儿极高。可你终究过了花信之年,这再多的傲气,也该放上一放。我儿虽有几分顽劣,对郭姬的心却是真的,你何必执迷不悟
话到此处,那人忽然哎呦一声,怒气冲冲地捡起一只鞋履,捂着额头恼恨地转身。
何人在此做狂,竟敢殴打朝廷命官?
手头无趁手之物,只好用鞋履来招待董御属。我知董御属素来脸皮够厚,可你终究过了不惑之年,这再厚的脸皮,也该磨上一磨,可莫要让小辈们看了笑话。
那董御属一见侯府的主人归来,骂骂咧咧的姿态立时一僵。他刚有几分不自在,就听见郑平的这段话,忍不住憋红了脸,胡髯乱抖。
除了令人血压飙升的第一句,剩下的几句无比耳熟,竟和董御属刚才说的话极其相似。
哪怕他的语句中不带一个脏字,也并不显得咄咄逼人,可这以牙还牙的仿句式嘲讽,每一句都像直接扇在董御属脸上,让他感到火辣辣的疼。
谢诸这才明白骂个人就回来是什么意思。本以为郑平不过是胡言乱语,随口自嘲,哪知他竟真的跑去骂人。
祢书令,末官前来,只为结秦晋之好。若非令妹傲气,说了些不中听的,末官也不会一时失言。世人皆知祢书令快人快语,却是最是非分明不过,为何一照面,不问缘由,就对求亲者行此无礼之事?
董御属试图占据道德高地,把郑平拉入言语陷阱。
可是郑平根本不接他的茬,哪怕失了一只鞋,也没有风尘仆仆、仪态不整的局促之感,反而像是穿着正服,矜贵畅然地与董御属相持。
御属大约眼拙心盲。你这讨债般的架势,怎么看都是在对柔弱妇人严词相逼。
绝无此意
见对方黑着脸似要解释,郑平恍然抚掌:确是我说错了,御属怎会是来讨债的?这横看竖看,董御属都是来讨打的。
已经吃了一鞋子的董御属阴恻恻道: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之命。祢书令官职虽高,如何能对令妹的婚事指手画脚?
郑平冷笑:父母之命?舍妹父母双亡,不如董御属去地底下跟他们商谈商谈?
董御属早听说过祢衡的凶名,虽然这几年有所收敛,但谁也保证不了他疯起来会怎样做。因此在听了这句话后,董御属敢怒而不敢言,憋了半天的气,重新收敛道:
末官并无恶意,若能结秦晋之盟,对两家都好
董御属还想说些苦口婆心的话,却见郑平丝毫没有理会他,只低下头,似在地上找寻什么。
若是郑平不听,他这独角戏演着也是白演。董御属无法,只得忍气问道,
祢书令在找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