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时新叹了口气,他又心软了。他的心就跟过山车一样,时而觉得他可怜,心疼他,时而觉得他飞扬跋扈,十分可恶。
齐斐然感觉到他不那么绷着了,贴到他耳边小声央求道:别对我发火,也别说难听的话,你不知道你每次说什么完了、分了的话,我多难受。
林时新抬眸看他:谁不想过消停日子?是你总惹我,明天下山以后,咱们回北京吧?
齐斐然一下下摸着他的后脑勺的手倏地停了。
晚上风挺大啊?沉默了半晌,齐斐然说道。
没你脸大。林时新瞪着他。
好困啊,睡觉吧。齐斐然打了个哈欠。
真得回去了!年假早放完了,A视好多事我得处理,总不露面不行啊!齐斐然!林时新坐起来开始扯齐斐然的脸。
行行,回去回去,啊,痛!齐斐然搓搓自己的脸。
林时新听他说行立刻高兴起来,脸上笑盈盈的,齐斐然最是扛不住他这兴奋的小表情,捏了捏他的脸,说:回去咱们约法三章吧。
什么?
以后你去哪采访,都必须告诉我一声,我同意才行,如果是很危险的地方,我就陪着你去。
那不行,林时新立刻否决,你有自己的工作要忙,贺明每次都怪我影响你工作,而且你总不回美国也不行。斐然,你知道《致橡树》这首诗吗?
背过。
就像诗里说的,我们谁都不应该是谁的负累,谁也别攀附着谁,要协同共生。你总伤我的自尊心,让我觉得低人一等,我一次次原谅你,不跟你计较,是因为我知道你是无心的。可是你再无心,我也是会受伤的。你要是真的喜欢我,就不能让我变成我瞧不起的人。林时新说完,看齐斐然在那儿反应半天,一副你说的都是汉字,但我听不懂的样子。
唉,林时新无奈道,你想不明白就慢慢想,我只想告诉你,你不是你爸,我也不是陈铭生,我们不可能像他们一样。
这句话齐斐然懂了,他吃惊地看着林时新:我觉得你才是真的误会了,你以为我把你当什么?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玩偶?一个美丽的皮囊?不是的,其实在我心里,你是最帅的男人,你做的很多事,别人连想都不敢想就上回,你跟个黑猴儿似的从井里出来,真的特别帅,我特别喜欢。
林时新看着他愣了好几秒,突然低头笑了。听了这段话,竟然比喝了蜜还甜。他想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别那么没出息,但还是欣慰又感动,头低得脖子都快断了,他想憋回因为高兴而要流出来的眼泪。
谁都会说我爱你,可我爱你,到底是爱你的什么?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正年轻时,谁不是奉上滴水鲜花、香车宝马,为博美人一笑。可年华易逝,多美的容颜都会老去,林时新知道齐斐然对自己着迷,可这份着迷,到底能不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我希望你爱的不是我17岁的青春,不是我23岁的意气风发,而是我到一百岁也不会变的灵魂。
林时新想要的,一直都很多很多,多到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开口,他想要的,竟是一辈子都不准变的初心。
齐斐然看他喜极而泣的样子,有点莫名其妙,一句大实话而已就这么震撼吗?
他把林时新放到肩窝上抱好,抚摸着他细瘦的脊梁骨,让他慢慢平复心情。
山风呼啸而过,燃灯散发出晕黄的光,两个人在帐篷里交颈而眠,没有身体上激烈的负距离碰撞,但两颗心却是五年之后头一次真的接近了彼此。
他们都长大了,不像小时候可以手牵着手互诉衷肠、无话不说。再次相遇,谁不是跌撞着从少年步入青年,谁不是满身风雨,满心秘密,交往可以,交心却太难了。喏,你看,这是我的伤口,噢,你看,这是我的疮疤,直到这个晚上,他们才终于坦诚以待,说出心里的最怕。
聊天聊到下半夜,天微微亮着的时候,他们才终于搂着彼此呼呼大睡起来,谁都把看日出这件事忘到脑后,等齐斐然醒来的时候,看着窗外,还是黑乎乎一片。
你看什么呢?林时新醒了,转动着脑袋问道。
今天没有太阳了。齐斐然说道。
你听,下雨了。林时新继续往齐斐然身上贴,齐斐然像个人造暖炉似的,火力十足,贴在上面很舒服。
齐斐然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把林时新包好,拍了拍他的后背:继续睡吧。
这一回笼觉睡到下午两点多,俩人饥肠辘辘饿醒了,这才收拾行装,手牵着手,晃晃悠悠地往山下走。
齐斐然对这个行程非常满意,说道:早知道出来睡帐篷你就跟我和好,咱们就应该住这个山头上,不下山了。
林时新被齐斐然傻里傻气的话逗得不行:住山上?也对,你把你的木鱼带着,坐山顶上敲,特别带劲哎我说齐斐然,你一出家人,怎么还一晚上三四回的耍流氓?
我是俗家弟子,不用管那套。齐斐然颇有些得意道。
靠。林时新鄙夷道。
走着走着,雨下得越来越大了,衣服眼瞅着就快湿透了,离停车的地方还很远,林时新朝前方望了望,道路边上一行东倒西歪的小店和银行,他说:我们往前跑跑吧,到前面去躲躲雨。
俩人飞快往前跑,到了小卖店一看,门竟然是关着的,只好到附近那家小型信用社还是储蓄所里躲雨,这挂着的招牌斑驳掉漆,门框晃动,到了里面才发现,这储蓄所里竟然还是个铁质的卷帘门。
两个玻璃门洞的柜员正在办理储蓄、转账业务,椅子上稀疏坐着七八个人排队坐着等着叫号,保安倚着墙像是要睡着,灯光昏暗,屋里不透气,有点憋闷。
林时新和齐斐然进到里面,轻轻拍打身上的雨珠。林时新环顾,笑着说:哎,你看这储蓄所,怎么有点鬼屋的感觉
齐斐然说:外面下着雨,屋里的灯也不亮
话还没说完,突然四个男人从门口闯了进来,手持自制土枪,砰砰两声,把室内东西角的白色荧光灯全部打碎!
几乎是同时,齐斐然一手环住林时新,挡着他的身子,迅速闪到屋内存放档案的立型三门铁柜后面蹲下。
室内的人大声尖叫起来,抱着头乱蹿,保安刚要有所动作,就被一脚踢翻在地,爬不起来,手里的电棍被夺了去。
操!抢银行!林时新心里喊了一句,脑子嗡的一声。
齐斐然把他摁到身后,不让他动,他自己露出半边脸看外面的情况。
都别动!谁动我就打死谁!四个男人中的一个癞巴头说道。
蹲下!你!还有你!都给我抱着头蹲下!一个胖子一脚把一个女人踢倒。
另一个黑瘦小矮子踩住一个男人的胳膊,另一只脚疯狂踹他的脸,把他的眼睛踹掉,男人的脸被镜片划伤都是血。黑瘦小矮子骂道:妈的想死吗?手抱着头!还敢打电话,谁碰手机我就毙了谁!他示威似的又朝天花板开了一枪,砰的一声,众人又是大叫。
一个走路有点晃、身材瘦但看起来有肌肉、穿着白衬衫的男人用枪指着柜员,声音低沉:把钱拿出来,快点。
头上挽了个发髻的女柜员双手抱头,听了他的话一时不敢动。
快点!衬衫男用抢来的电棍砸向玻璃窗,窗玻璃应声碎裂。
大城市里银行的玻璃窗都能防弹,但小地方的储蓄所连电棍都防不了。
女柜员啊嗷一声尖叫,哆嗦着掏出钥匙,蹲了下来开抽屉,然后她偷偷按了抽屉侧边的警报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