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家人让开路来,唐雨遥便被戚满意领着从中走出。
她一身宝蓝衣裙束带轻飘,面色冷淡却不失威仪,昂首而入立到堂中,一众长公主府的家仆见了她来,大喜过望眼中含着泪花齐声给她请安:“拜见殿下!”
“起来说话。”唐雨遥伸出双臂往上一抬,四下打量了众人,覆手便往前行了两步,走到众人中间。
一众家仆得了她的令,立马起身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她是否安好,其中一位年迈的老妇人颤抖着手,不停擦拭眼泪:“殿下没事就太好了,只可惜蓝老夫人……”
另外一位七八岁的男孩立即拽了那老妇人的袖子:“许嬷嬷莫要说了!殿下都快哭了!”
老妇人就着衣袖揉了揉泪眼,立即用手去打自己的嘴巴:“拾夕说得对!老奴说错话了!殿下恕罪!”
唐雨遥双眼泛红,左右看看他们,一手揽过了那名为拾夕的男孩的肩:“无妨的,许嬷嬷也受累了。”
她话方说完,顿觉心中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吐将出来,随后眼前一黑已是再难支撑,整个人软软地滑了下去。
众人大惊七手八脚要去扶人,方才候在一旁一直注视着她的时逢笑,立马飞速拨开人群抢到跟前,伸手稳稳将她接入了怀中,惊呼一声:“唐雨遥!”
作者有话要说:遥遥:你又揩油?
笑笑:我真是冤枉啊!这不是怕你摔地上么???
遥遥:我身边没人?
笑笑:诶?嘿嘿嘿
☆、设局
唐雨遥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她躺在时逢笑那张小床上,郭瑟守在她身旁正在给她换搭在额上的热帕子。
见她醒来,郭瑟脸上神色缓和了些:“阿遥,你发高热了。”
唐雨遥身心受挫,勉力抬眼看了看郭瑟,然后轻轻点头。
郭瑟将手中已经温凉的帕子放进盛满热水的盆里,为她掖了掖被子,继而又道:“给你的药,为何不吃?”
“太过珍贵,我想再撑一撑。”
唐雨遥说话时很虚弱,郭瑟凑近了三分才听清她的话,随后双眼收紧,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长公主殿下历来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足智多谋又坚韧不拔,故而在永顺王谋反后,才会第一时间血洗公主府,而今她在这种生命濒危的情况下,仍咬牙强撑,可见其心强大。郭瑟虽自幼与其交好,却也于此事上拿她毫无办法。
这人倔得跟个驴似的,她怎么能不担心?
可惜她除了治病,手无缚鸡之力,眼下,也无法帮到唐雨遥什么,难免心中懊恼。
唐雨遥看郭瑟眉头紧锁摇头叹息却不说话,便稍微侧了侧身,歪着头面对着她,转移了话题:“小九,你离开锦城有多少时日了?”
被唐雨遥这么猝不及防地一问,郭瑟明显楞了一下,随即开口:“已有半月,阿遥想说什么?”
“我只怕前路艰险,带累了你。”唐雨遥垂下眸,眼底迸发出落寞之意。
对面的坐着的郭先生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唐雨遥这是在赶自己走。
郭瑟眸子一沉,倏然拉住了唐雨遥的手腕,急切问道:“永顺王缘何不肯放你一条生路?”
唐雨遥经她问此,犹如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冷笑了起来。
“呵呵!放我?我手里拥有的东西,足以重新颠覆大蜀,你觉得他能放我吗?”
郭瑟诧异地望着唐雨遥失去血色愈发显得冰冷的脸,直言不讳道:“既有筹码?为何买通楚监令,来这土匪窝?”
唐雨遥眼底笑意尽敛,咬牙道:“部署尚需时日急不得,况且我需要一个干净的身份。”
“阿遥你的意思是……”郭瑟双眸瞪大,适才反应过来唐雨遥意有所指,握在她腕子上的手紧了紧,又问,“若她不愿呢?”
郭瑟话罢,唐雨遥便安静了下来,两人陷入沉默,郭瑟那双瑞凤眼定定瞧着唐雨遥的脸,似在等待她的后话,唐雨遥长睫微垂,郭瑟分辨不出她的神情,只觉此时的唐雨遥看上去显得异常平静,而这种平静,总会让人后背一凉感觉暗藏风云。
良久后,唐雨遥眼珠一转,看向窗外,淡淡地道:“自她寻来解药起,他们便没有退路了。观今日时家众人的言行,只怕,这寨子,卧虎藏龙呢。”
卧虎藏龙的齐天寨时家人,此刻齐聚正气堂,无忧无恼地搞着赌。
一方榆木桌子,时正岚与他三个四肢健全的儿子围桌而坐,眼的手。
老二时文摸着小木块,神色也十分紧张,他摸木块的动作使了不小劲,好像要把那木块摸穿一样,显然他手劲不大,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个所以然。
于是他不得不变换了方式,将大拇指稍稍挪开,眯着一只眼,只用另一只聚精会神探看,看到一个小黑圆点之后,他脸色突地从紧张转变为惊喜,高兴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将手中的木块啪嗒一声按在桌子中央。
“二筒!胡了!”
“不是吧?手气这么好?!”时正岚不可置信地朝前探了探身,那木块上果然是两个圆点,随着时快坐回去推倒自己面前立得歪歪曲曲一串小木块,挨个看过去之后,时正岚脸都垮了。
“给钱给钱!”时文喜笑颜开朝三个人摊开手。
时武憨憨地挠头:“这又赢了吗?阿爹看看,是真赢了?”
时快瘪着嘴,也很难受:“小五研究的这麻将,针对我们吗?怎地就老四一个人赢啊!难道是平日里二哥输多了,小五偏心他!”
四个人当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可不得乐吗?好几个月下来玩什么输什么,从时逢笑做了这副麻将之后,他才屡战屡胜。
时武和时快兴致缺缺,时正岚玩不过孩子心里也不畅快,把木牌一推:“不玩了不玩了,今日财运不佳!”
时文赢得正欢,并不想就此罢手,急道:“再玩一局!今日开大荤,小五还没从三哥那回来呢!”
时武差不多也快输光了,扭头就去问坐得老远缝荷包的戚满意:“阿娘!小五什么时候回来啊?天都黑了!”
戚满意绣工好,闭着眼睛都能挨着针脚走,闻言便抬起头看了看外面乌漆嘛黑的天,“应该快了吧,总得把给我们说的厉害再给小五讲一遍,她是个直脑筋,指不定跟她三哥较劲呢。”
众人听完凄凄切切,只得心里骂了句小五憨货,又硬着头皮陪时文继续码“长城”。
远在兰峰青花小筑的时逢笑,不知缘何猛地打了个喷嚏。
时慢见此情形,提起手中小铁壶,又为她斟满热茶,推到她面前后关切起来:“夜间风凉,以后出门还是让八喜带着披风吧。”
时逢笑揉了揉鼻子,无所谓道:“我觉得,可能是有人输了牌,在骂我。”
时慢心中打了个突兀,转动轮椅的手便停了。
“小五,你是如何制出那些消遣之物的?”
时逢笑仓惶端起那杯茶,仰起脖子一口喝光,然后错开话题,反问道:“三哥,你叫我在这儿等了好几个时辰,到底在等什么?”
正在此时,青花小筑外的竹林间传来了“咕咕”两声鸽子叫,转瞬间,小土匪提灯匆匆上了水榭廊桥,手捧着一只雪白的鸽子来到了两人面前。
随即俯身把那鸽子递到了时慢手边,时慢转动轮椅,接过那只鸽子,爱怜地抚摸了两下它的背,随后不疾不徐地取下鸽子腿上的小竹筒,从中抽出油纸交到了时逢笑手里。
他展颜一笑:“这不就等来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1]监令:大蜀国负责刑事的官。(也管罪犯发配路线)
☆、话别
时逢笑心下犹疑,但还是将油纸在掌心展了开来。
纸上有一行繁体小字,时逢笑一个个看过去,满脸懵逼。
“可回家吃饭?”她慢慢念出来,“这句话什么意思?你在外面养了女人?”
时慢闻言,噗嗤一声笑开,手中折扇伸过去往她肩头一拍:“三哥这样,能养什么女人?你再仔细看看?”
时逢笑看他眸中有喜色,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是让她猜测不出其中深意啊?
借着皎洁的月色,复又去看那巴掌大小的油纸,细看之下,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齐天远西金平秘属。
“三哥,你就别卖关子了,我真的看不懂。”时逢笑把油纸还到时慢手里,一脸菜色指了指那六个小字等时慢的解释。
说起来,戚满意当初连续生了四个儿子,好容易老来得了这么个幺女,时家人爱惜得不行,时慢断腿后,性子活泼的时逢笑更是天天粘着他,故而时慢随时看时逢笑都是满眼的宠溺,此刻也是如此,他伸出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接过时逢笑递来的油纸,往桌上一放。
眼底柔和,耐心解释:“下午我与你细说了唐雨遥此人,你当知她不是个不省心的。其中要害我以言明,此乃齐天寨驻远西金平城分堂秘属传回的书函,问家中人是否前往,明日,你便带她下山吧,去金平,刘堂主乃八喜之父,到时自会前来接应你们。”
时逢笑听他云淡风轻地说完这番话,扶桌而起,双目猛烈睁大,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三哥你让我陪她走?到底什么意思?”
时慢做了个深呼吸,抬头与时逢笑对视:“你得走,而且需得尽快。顺帝不是个傻子,很快就会派人来齐天寨。”
时逢笑眉头一动,心里腾出一股十分不妙的预感:“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两人对视间,时逢笑在时慢的眼中看到了漫天星光,他眸中晶亮神采奕奕,不难分辨出乱世之下性子里已经隐藏不住的桀骜。
时慢顿了顿,又道:“小五,信我。”
时逢笑在现代底层阶级混了二十多年,自诩不是什么盲目乐观的人,但眼下时慢那坚定异常的语气,却让她没来由得觉得十分心安。
半响后,她才点了点头,举步欲往外走。
时慢伸手转动轮椅,要送她出去。
“三哥行动不便,就不必相送了。”时逢笑停下脚步,朝时慢拱了拱手。
时慢复又勾起了唇:“无妨,阿爹阿娘给你办了践行宴,我也只能送你这几步了。”
两人相伴而行,青花小筑点了风灯,照见水榭上一片薄光蒙蒙,塘里荷花吐蕊,散开阵阵清香。时逢笑深吸一口,只觉心头松快,她已料想到,过了今夜,便再无这份惬意了,不由得又多吸了吸鼻子。
山间的夜,万籁俱寂。
两人一个信步慢走,一个缓缓转动轮椅,轱辘声下,虫鸣蛙叫亦不绝于耳。
时逢笑覆着手,衣袂随步伐轻扬,时慢抬起下巴遥望着她,见她神色凝重,走出水榭后,便指了指四周盛开的青花,温言细语道:“小五,你瞧见了吗?”
顺着时慢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八里青花尽数绽放,纤长细叶葱葱郁郁。
“青花?”时逢笑问。
时慢摇了摇头:“它的叶下藏着微微亮光。”
时逢笑诧异起来:“咦?我之前并没留心,还真的有亮光,那是什么?”
时慢眸子深邃,眼角带着极尽温柔的笑意:“萤火。”
时逢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便屏气凝神,等他后话。
时慢接着道:“萤火之光,虽微弱,却自有一番天地。”
时逢笑的手不自觉地放到轮椅上,慢慢往前推动。
两人路过草丛,时慢广袖一扬,劲风四起,栖息在青花叶上的萤火虫便齐齐扇动翅膀,大片成群结队地飞舞了起来,星星点点,忽明忽暗。
“的确是一番天地!”时逢笑赞叹道。
时慢便在此时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仰起头看向她:“小五,我的天地,便只有托付于你了。怕吗?”
他心里有万千抱负,如今真待到时机成熟,却也有对至亲的担忧。
时逢笑虽然只来了这么短短数月,可她能懂他。
她郑重点头:“有三哥在,我什么都不怕。”
时慢看向她的那一双眸子流光溢彩,心中畅快淋漓。
“去吧,三哥便送你到这里了。”
——
这是时逢笑数月来第一次喝醉,往常小酌几口顺带着吐槽下古代的酒寡淡如水就不怎么碰了,今日因为知道是给自己准备的践行宴,架不住时家众人轮番轰炸,一不小心就喝得晕头转向。
八喜搀扶着摇摇晃晃的她回到自己院子时,郭瑟的房间已经熄了灯,只余自己闺房有一盏烛火迷蒙。
时逢笑一把推开八喜:“睡去!我走得稳!”
八喜满头黑线把脱离了自己就一个踉跄的时逢笑拉住:“小姐,就几步了,我把你送进去再走啊!你都醉成这样了还逞强!”
时逢笑醉酒手上劲比平日里更大,霍然又将八喜推远:“我我我没醉,我就是,就是头有点儿晕……”
八喜心里怅然,她本来是要跟去青花小筑跟三少爷辞行的,谁知二当家的戚满意却直接把她支去收拾包袱了,晚饭时候也没见到时慢来,想是在青花小筑就跟时逢笑道了别,八喜自小就长在齐天寨,对将要远行归家去见她老爹一点兴趣都没有,整个人恹恹的过了大半个晚上。
啃了不少野猪蹄有些消化不良的她,好容易熬到宴席散了场,她家小姐又醉成了鬼,连偷偷溜去兰峰的机会都不给她留,这便扶人回来了。
眼下时逢笑一路闹腾,挣扎着要自己走又走不稳,八喜的耐心消磨殆尽,要不是那是她家小姐,她真想一闷棍打晕了送进去掉头就走。
憋屈的八喜此刻苦着一张脸跟醉鬼时逢笑拖拖拉拉,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把人架进了屋。
唐雨遥还没睡,坐在桌前兀自饮茶,见八喜扶着醉醺醺酒气滔天的时逢笑进来,立马起身拉开凳子把人顺过去坐下,时逢笑迷糊中,脑袋一歪,十分乖顺地靠在了唐雨遥的肩膀上。
“这是喝了多少?”唐雨遥受不了那滔天的酒气,别开脸问。
作者有话要说:不多。
☆、醉酒
八喜伸出一双爬满茧子的手比了比,五根手指头胖乎乎的像胡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