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监刘全低着眉眼,端着一个微微冒着热气的天青釉茶盏小心翼翼上前来,道:皇上,您连着几宿没睡着了,今儿早膳也没吃。你看是现在是先上早膳呢,还是?
说着抬眼极有分寸地朝对面站着的佥书枢密院事章翦看了一眼。意思再明确不过。
可是这从二品大臣章翦却压根没把刘全放在眼里,他上前一步,有些急促道:皇上,今日您在朝堂上也听见了,关于晏将军押送淬雪石归途失踪一事,大家大家都还等着您的态度呢。
慕容修接过茶盏,浅浅呷了一口,眼也不抬,慢条斯理道:
哦?等朕的态度?我看你们不过是在等朕采纳你们的态度吧。
章翦额头冒出一丝冷汗,忙道:臣不敢。
你是不敢。慕容修冷哼一声,可是那些老顽固,可是敢得很啊。
章翦犹豫了一下,道:可是皇上,他们那几个老臣,的确说的有几分道理。您
另一半的话,章翦只敢在心里嘀咕,万不敢说出来。不过朝堂之上,哪个人不清楚,皇上年轻,登基不过五年,根基未稳,很多事情都是那几个三朝老臣说了算。皇上好不容易培养了几个亲信想扳回一局,可是就这么不凑巧,最得民心,最有威慑的那一个,偏偏阴沟里翻了船。
谁能想到十七岁就封正三品云麾将军,战无不胜的银面阎罗晏长清,居然在押送淬雪石的归途没了踪影?连带那满满二十船淬雪石,也一夜之间在边境消失了。
这消息一传回朝堂里,可是炸了锅。大臣们议论纷纷,但是意见基本都冲着那几个老臣一边倒。纷纷跟着上折子,意见基本统一:
晏大将军很有可能不是失踪,而是叛逃。
残霞如血 二
将军叛逃的帽子,着实大了点。可是那几个以三朝元老庞太师为首的位高权重的老臣,平日里就瞪大了眼睛,想着法子制衡翅膀越来越硬的少年皇帝。这下晏长清无故失踪,就此大做文章最好不过。更何况平日里早就有小道消息流传,说这一路上,那东云二王子与晏长清交往甚密,要说那晏将军一时起意叛逃东云,也是说得过去的。
只不过不管大臣们怎么在朝堂上弹劾晏长清,慕容修却铁了心一般,就是不置可否。说了多了,慕容修也只一声淡淡的事关重大,容后再议散了朝。
于是皇上这边的章翦着急了。虽然晏将军的确军功赫赫,但是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想保人也没法子保。眼见庞太师的气焰越来越大,绝对不是硬杠的时机啊。
章翦越想越心惊胆战,忍不住道:皇上,既然搜寻多日,仍不见晏将军的踪影。不如就?
慕容修抬起头,淡淡地看了章翦一眼。一瞬间,章翦突然从那眼神里,看到一种让他毛骨悚然的东西。就好像一头雄狮,在安静地看着闯入它领地的入侵者。
章翦哽了一下,把嘴边那句不如就治了罪生生咽下肚子。他毕竟也是在官场摸爬滚打一圈,赶紧换了个口气道:
不如就再搜寻一下吧
脑子突然灵感一现,章翦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臣愿意领命,亲自去边境搜寻!
慕容修睁开眼,细细打量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佥书枢密院事。章翦这个人,虽然素来与那几个老臣不合,但是面子上却春风化雨,一片和气。他很聪明,也很忠心。
沉默了半晌,慕容修遣散了所有宫人,这才缓缓开了口。
章翦站在慕容修旁边恭恭敬敬地听着,越听,脑门上的细汗就冒的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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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戎川从晏长清房间里迈出来,也不知走了多远,突然听到赫连珏一声尖叫:
二哥,你脸怎么啦?
赫连戎川反应过来,一抹脸,一手猩红,这才感觉到一阵额头的痛楚。被连拖带扛地带回小屋里,赫连珏手忙脚乱就开始找药包扎,一边嗔怒道:
平常见你油腔滑调,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怎么见了那个大美人将军就变成了锯嘴葫芦,不好好解释呢?
解释?
赫连戎川脑海中还是刚才晏长清看他时那愤恨的眼神,道:
解释什么?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我说什么也无用,只会身上多几个剑窟窿。
赫连珏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那你才要解释啊。你要告诉他,本来东云太子下令,这二十艘船上的人一个不留。是你跪在太子殿前,生生挨了大哥哥八十几鞭子,被抽的皮肉都烂了,才拿到免死口谕,又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就为了尽快赶过去,保他一个平安!
赫连戎川摇摇头,眉色中一闪而过几分淡淡的愧疚之色:
可是我并未保住。当时你命悬一线,我只好伤了他。
赫连珏垂下眼帘,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哎呦一声,忙小心揭开赫连戎川的上身衣服,露出满背斑驳而刺目的伤痕来。因为未及时处理,又浸了水,这些深深的鞭痕大多变成了乌紫色,皮开肉绽,有几道甚至化了脓。更令人心惊的是,不仅后背,前胸胸口也是一个不深不浅的血口子,血肉半翻出来,正是昨晚受的那一箭留下的伤痕。
赫连珏倒抽一口冷气:你你这怎么搞的!
赫连戎川忙低声道:声音小一点,别吵了长清休息。
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屋顶几根光秃秃的房梁椽子,喃喃自语道:
这破屋子,声音大一点隔壁都能听到。真不是给长清养伤的好地方嘶!哎哎哎你轻点啊疼疼疼疼疼!
赫连珏哭笑不得,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道:让人家知道了岂不更好?没准人家看到你的伤,心一软,就原谅你了。
原谅我?赫连戎川轻笑一声,脸色却有些发灰:长清的心是很软。只可惜他现在,只恨不得一剑杀了我。
赫连珏又叹了口气,手忙脚乱给赫连戎川上药,一边缠白纱布一边道:这我就搞不懂了。按照二哥你的作风,我还以为你特意赶过去,就是要直接绑了他带走。
绑了走?那等他醒来,该如何看我?
赫连珏一愣,答不上来。
他一定会恨死了我。赫连戎川喃喃道:
我不想让他恨我。
所以,他才想到佯装中箭,以苦肉计逼晏长清和他一起弃船逃走。他以为这样,晏长清就不会恨自己。
他赫连戎川过惯了在刀尖上舔血,白骨里寻金的日子。他所谋的利益,从来只是为己或为人,却从来不为所谓的国家。因此,他没想过居然有人可以把国家赋予自己的重任看的那样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