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下界游荡。这中间抓了一把剑,一柄琴做自己的扈从。
景剑凶性难驯,御景也同它没什么聊的,就背在身后。
那琴原本是想掏空了做剑匣——未曾想琴中生灵竟化作个乖巧少年,说是懂得照顾人。御景就让他负责自己的饮食寝具。
这琴灵修为不高,做事却十分妥帖。
御景脾气不大好,略有不如意便是一顿冷嘲热讽,再有疯起来时更做过焚琴煮鹤这种事。琴灵跟着她受过许多苦。
后来日子渐长,御景懂了些人情往来的门道。为防这琴灵伺候她不上心,于是踩着剑飙去海界,抽了当时龙族几个始祖的龙筋给做了五条琴弦。
算是薪酬。
后来便是御景撞到了帝尊帝后手里。
她被帝尊教导了许多道理,也渐渐有了各种情绪。槐洲再说什么换弦的话,她也没理过了。
没想到他竟然一直记着龙筋的事,以至于一把年纪了都要骗龙族小姑娘感情来制弦。
御景此时看着槐洲,心中就有了更深的感受。
她沉痛道:“当年便该直接将你四肢折了、五脏六腑也掏了,做个精美剑匣。”
槐洲目光一黯。
他无奈笑道:“尊上的脾气还真是从未变过。”
还是这样,将他的面子放在地上踩。
且看吧——
*
修仙者将渡劫后成仙称为——飞升。
其中缘由大概是飞升的过程也是剥离原本躯体过程,此后修仙者化作道体,其质轻盈,便可越过人间与天界的隔膜,进入灵气浓厚的天界。这样再经一层灵气洗礼稳固道基,便可顺利成仙。
这也是为什么羡鱼成仙还要看天界的缘故。
御景被那灵气灌体时,脑海里恍惚升起这样一个念头——过去帝后他提这个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天界的人来的突然,她不想提什么羡鱼的事,只按下一块符纸往羡鱼所在去了。
奔涌的灵气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直朝着御景涌来。
劲风将天河渡口的仙人宫阙与玉树琼花都吹得颠倒折腰。
槐洲袖中甩出一道灵光,口中念了许久的诀,这才将那灵力的涌流挡住。
御景看着他喷出一口血来。
“唉,何必呢?”她笑着说道,“灵力多和少有什么区别?”
她施施然地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星屑。
她飞升了。
没什么痕迹,也没什么迹象。
原本人与龙之女的那具身体,已然被灵力碾成碎屑。
槐洲却只看着御景头顶那花哨的两个角。
“好看么?”御景朝他笑,“专门捏的。”
槐洲:什么龙族这个角还能捏?
这大概是天神从不会关注的事情。槐洲稍微诧异了片刻,又恢复了平静。
三界各种族无论出身为何,最终都是会化作道体——也即是常说的人形。有的种族在化形后还会保留一丝原本的痕迹,但随着修为的增加,这些标志也会逐渐褪去。
——毕竟那不合天地法则,只会成为拖累。
当然,这样的常理对御景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当一个人足够强,她就可以比旁人多出更多的选择……
御景看着这千里星流、万重云山,今昔记忆交织,只觉恍若隔世。
槐洲看她目光渐柔,笑道:“小神还记得当年帝尊与帝后商议何处建立王庭,是尊上说天界清气充足,高离尘寰,同帝后二人争论许久才定下来的。当时帝尊腹中怀着陛下,就坐在一旁看着您同帝后争论。”
“最后是听了您的,还将九重天划了一半给您。”
御景想,那九重天本就是她的老家,只是看帝尊挺着大肚子才让了一半给她。谁知道后来那些封下来的神明们便开始嚷着帝尊身份尊贵要居最高天……后来就成了帝尊大方了。
哼,当时帝后还说要在人间建王庭。
属实没有品位。
她啊,还记得那对傻子夫妻站在开满琼花的树下、站在灯火最盛处、站在伸手可及之处微笑看着她的模样。
至清之气是一种神秘又霸道的存在。
正如剑一般,刚锐而不可折。初生的御景也是同样。她不懂得温柔与同情,去哪里都是横冲直撞,仗着天赋出众见人便砍。
反正她是至清之气,谁也打不过她。
然后御景被帝尊帝后两人联手按住了。
那个什么“情意绵绵剑”……
眉来眼去、颠三倒四的……
真是……
帝尊委实是个不解风情的女人,她大手一挥,说既然我同夫君修为都到了难有子嗣的地步,不如就将这个小家伙收为义女,以后好扔了烂摊子跑路。
御景由此开始了同帝后斗智斗勇的生活。
这一切的一切,终结于帝尊平定三界,登上了至高的宝座。
大约是三百年后,世界赐予了她同她丈夫的子嗣。
……
*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仅仅只是一晃神,记忆中的人影就晃到了御景面前。
幻境里帝后站在星海中央,浅色的衣袍被浸染着,看不清绣线的纹路。何止是绣线——就连他的脸也是模糊不清。
御景无措地朝他招了招手。
“你这是——”他有点高兴。
御景迷茫地看着他。
这委实是个幼稚的家伙。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情,干脆一屁股墩坐在地上。
“唉,想起来你也是个死人了。”
怎么说话的?
御景的阴阳怪气有一大半都是此人传授。
太坏了,准备去打。
她撩起袖子下了水。
消瘦成棍子一样的腿在水面划开波纹。
帝后“啧”了一声。
御景走了两步,发现自己并不能接近他分毫。
“哼哼,小家伙,你还嫩了一点。”帝后冷嘲道,“做事也不动一动脑子。”
御景抽了抽嘴角,俯身将手插进水里。
然后——猛然掀起波浪。
帝后被水淋了一身。
御景冲他做了个鬼脸。
“蠢货!”
帝后竟然不恼,就站在原地朝她笑。
“喂——”
“可长点心吧,我们家小蠢货。”
他的先是大声地、没头没脑地骂了这么一句。
模糊不清的神情却疑似落寞。
他手中飞出一道光来,落入御景眉心。
他最终低声说了什么。
无迹可寻。
作者有话要说:御景对槐洲的态度大约就是欺负小弟许久之后被纠正成了乖孩子,从此开始良心发现,然后槐洲大约真的就是情分加成,他自己又是特别会见风使舵的类型。
这属于藏在背后害人的小人,大多时候不被注意,关键时候捅刀子。
然后他还打感情牌,帝后听不下去了,跑出来揪御景耳朵感谢在2020-10-03 23:59:27~2020-10-04 23:5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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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消亡
踏上九重天的时候, 御景脸上终于扬起笑意。
槐洲等人都停在巍峨宫阙之前,只剩御景一人走向那光芒中的建筑。
洁白的御道上空无一物。守卫在此的天将如同雕塑一般屹立不动。半空中悬浮的长剑荡开层层清辉。
御景莫名地看向那剑,心里一阵悸动。
“景……”
她轻声唤道。
那剑像是得了什么感召似的, 散发出的灵力越发强大, 以剑身为中心向外奔涌。
地面上的阵法中也随即飞射出几道金色光刃, 将景剑困在其中。
“……”御景停在剑旁。
景剑朝着她嗡鸣。
那千万年都未曾歇过的剑鸣在此刻变得愈发清越, 高昂的一声鸣叫犹如凝成实质一般,刺穿人的耳膜。
天将们不堪忍受,捂住了流血不止的耳朵。
“你怎地一点也没学乖?”御景无奈道。
那是刻在灵魂上的熟稔。她轻轻腾空而起,想要打开困住景剑的阵法。
【你还敢来找我?】
剑灵说道。
那声音冷漠中带着哀怨, 哀怨中还有些委屈。
御景笑容一顿, 她的脑袋里有很多困惑。
她抬手拍了拍搁在中间的灵力壁垒,道:“别想太多,我不是来找你的。”
景剑浑身一抖。
一错眼,就让御景看见了玉阶之上站着的青年。
天帝静静地看着御景。他的神色不大分明, 想来没那么激动, 只是本该高戴冠冕的头上却空空荡荡, 头发散在空中, 被景剑迸发的灵力吹得纷乱。
天将道:“大胆御景, 见陛下怎可不跪?”
天帝看了一眼这天将。
御景绕过景剑, 三两步飞过那天将, 站在天帝面前仅两三步的台阶下。
她有些困惑地问道:“你似乎不欢迎我?”
天帝没有回应。
他转身进了宫殿之中, 华丽繁复的袍角在地上拖曳出从容的弧度。
光可鉴人的地面照出他的身影。
御景撇了撇嘴, 跟着进去了。
怎么一个个都不待见她?
*
“焜瑝。”
“焜瑝。”
“焜瑝。”
御景连连叫了他三声。
天帝这才转过身来。
他有些困惑:“你在唤朕?”
御景笑道:“自然。”
天帝于是又在前面走着。
御景快步跟上。
她看着四周与记忆中有所不同的模样,唇角不由得翘起。
“焜瑝——”
“别那样叫我。”已经长得要比御景还高的男人这样说道,“不成体统。”
“可是……”御景道,“你确实就是焜瑝啊。”
她的记忆在慢慢复苏, 她又念了两遍天帝的名字,忽问道:“曜熠呢?”
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
“堕魔了。”
“你当是见过他的。”
御景笑道:“是,那小子如今大了,却不爱漂亮姑娘,还跟从前似的抱着他的娃娃……”
“他……快消失了?”御景想起了什么,忽地问道。
“是。”
“他与我一胎双生,本就没有活着的道理。”天帝的声音十分平淡。
“……”
御景笑了笑,却发现自己寒暄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无法轻易地说出口。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感到极大的违和感。
天帝所说的话是那样自然,以至于御景一时竟找不到那奇怪的地方。
御景竭力地搜寻着记忆。
一胎双生。是,当时帝尊腹中有了生灵的气息,她们都很高兴。天地间最滋补的灵物都被上供到九重天。一切平安无事直到帝尊快要临盆的时候。
清浊与阴阳在她身上不断的分化。
她腹中的生灵分为两个。
一个为清,一个为浊。
一个幼弱,一个强壮。
当时浊气的那个被九重天排斥,眼看着就要被抹杀,帝后便从清的身上剥离些许给予浊,令浊不再被排斥。
眼前的焜瑝高居九重天,还成了天帝,自然该是清气。
御景问:“他是浊气?”
天帝看了她一眼。
“那怎会消失呢?”
天帝道:“你何必多管闲事?”
御景鼓起脸颊。因为天帝一直在前面走,并不等她的缘故,她一气之下便抓住了天帝的手腕。
“怎么是闲事呢?我们不是家人么?”
天帝哂笑一声,目光却落在御景抓着他的手腕上。
他脸上没有分毫痛苦之色。可御景将手一松,他的手已经像一团破布,无力地垂下。
御景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天帝转身继续向前。
“焜瑝,你——”
“剑尊若是真有此闲心,不如关心关心三界生灵。”天帝道。
两人已行至宫阙中央。大片的星流汇聚成海,在星海中央立着一面镜子。
这是昔年帝尊帝后用来观测三界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