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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冥有鱼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5(1 / 2)

谁知戴杨正要拍他,钟樾摆摆手示意不必,然后将一本书放在了他的旁边。

那是一本《宛河历史河道与自然地质变迁考》,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些零散的材料翻印之后装订成的册子。钟樾想了些办法,调出了施尓琳在图书馆的借阅记录,发现那天施尓琳借走的,就是和这个同样的一本资料。

钟樾放下书就走了,苏谦万念俱灰,想着干脆一觉睡到上课铃响,结果早有人忍不住过来喊他:“这是什么情况?你什么时候和钟老师这么熟了?”

苏谦早知道来人是谁,一脸欠揍的表情:“你猜?”

许稚桐就差拎他的耳朵了:“你快说!”

苏谦心如止水,用标准的播音腔一字一句道:“他在追我。”

许稚桐气得想把他踹出去,怎奈男神就在教室里,她还想保持一个算不上温柔至少讲理的形象:“你们男人都是这么满嘴跑火车的吗?!”

这个问题就很深刻了,涉及到复杂的心理、哲学和社会生态。苏谦拿起那本书翻了翻,很沉痛地想,有时候真不是男人不说实话,而是这实话说出来之后女人不爱听,自动把它判断为假话了。

更血腥的惨剧发生之前,宋甘棠过来了。她脚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走路完全无碍,但脚踝上还有一点淡色的疤痕。

“上次露营给你们添麻烦了,”宋甘棠说,“这个送给你。”

她拿出来的是一张素描,画上的苏谦坐在篝火旁边,仰头喝着酒,眉宇、眼神都纤毫毕现,神情是他标志性的懒洋洋、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他周围还有许多人,但个个面目模糊,仿佛都只是为了衬托苏谦的存在,包括宋甘棠自己也只有一个轮廓粗浅的背影。反倒是更远处的帐篷、黑暗里的山峰,被画作者赋予了更多的笔墨。

许是因为一眼就看出了这些,所以苏谦在接过那薄薄一张纸的时候迟疑了一下,想开口说点什么,又因为他前后的确已经明确拒绝过这个女孩子两次,不想又一次令她难堪,而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许稚桐有点不高兴:“你别想太多,这画每个人都有。”她将自己的那张拿过来,画的是她在溪水边的样子,女孩青春靓丽,纸上的飞扬之意扑面而来。

“哦。谢谢!”苏谦丝毫不觉得尴尬,这才真心笑起来,“把我画得太帅了,回去我肯定好好珍藏!”

宋甘棠的微笑染在唇边,点了点头便回去自己位子上了。

她的确给那天的每个人都画了一幅画,每一幅看上去都欢乐恣肆,唯独苏谦的这一张,即便人物很多,看上去却有些孤独。

这种孤独不来自于苏谦,而来自于宋甘棠自己的心底。

但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苏谦,整个世界都是背景,唯有他是画面里的主角。她以后会看到更多的人,而她自己也会在画里光鲜亮丽。

☆、故梦

白浪滔天。

苏谦在深谷中仰起头,凝望着云气缭绕之上时隐时现的峰峦。他置身冰凉的河流中,却是不合时宜的人身。每一寸衣料都湿透了,他觉得自己很沉,下一刻就会被无情拍来的浪头溺入湍急的河底,而他的身旁是陡峭的山壁,那些巨石是最深的黑色,寸草不生。水流卷裹着他擦过山石锋利的边缘。瞬间便在他身上划开狭长的血口子,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热度一点点从他身体里流失,而头顶的天空也彻底被阴云遮盖了,厚重的云压在逼仄的山谷中,如同海啸时掀起的浪涌。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沉入水底。

身遭的一切却在这个时候安静了下来,他随波逐流地漂下去,再次浮出水面的时候,看到了一座辉煌的古城。

在山谷中凶兽一般的河水变成了很顺从的模样,清澈的水面上映出万千莲花形的河灯,绢纱制成的花瓣中心燃着一支蜡烛,缓缓淌过城中一重又一重玉带似的拱桥。

河畔的大户人家里,孩童们还在夜读。

“樕蛛为东山之首,高逾万仞,由之西渐,凡十二峰,渺渺三千六百里,神状皆人身龙首……”

“海深至极者,曰冥。南冥者,倾樕蛛之山犹不可尽也……”

苏谦听得入神,忽然心口一痛,整个人都不可抑制地颤栗起来。

“……苏谦,书签儿!”戴杨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快醒醒!”

苏谦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头顶是熟悉的宿舍天花板——但竟然在往下滴水,滴得他满脸都湿了!

原来刚才只是一个梦。他愣愣地坐起身,确认自己真的还在大学宿舍里。

可他刚才分明看到了一座古城……那不是什么无稽的梦,他认得那座城。

“午睡的时候脑子进水,难为你了。”戴杨戏谑道,“我现在要去陪姑娘了,你一会儿记得下楼找宿管大爷报修一下。楼上这群龟孙子不知道搞什么,水漫金山了!”

胖胖幽幽发声:“我没有这么蠢的孙子。”

这话戴杨当然是听不见的。

苏谦感觉满屋子的不真实感,人都好像还浸没在河水里,当下只随口道:“你下楼的时候顺便报修一下不就得了?”

戴杨一脸甜蜜的烦恼:“碧昙催我过去陪她听讲座,虽然什么宛河考古发现讲座我实在没什么兴趣,但人家文学院的妹子喜欢这些,我身为男朋友总不好拒绝吧?”

“什么?”

“你狗粮吃傻了?”

“不是。”苏谦揉了揉眉心,难得地没跟他贫嘴,一边问他一边急匆匆翻身下床,“讲座在哪儿?”

“松鹤讲堂。”戴杨道,“你也要去?”

就这么一会儿,苏谦闪电般衣服裤子都换完了,戴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比自己还快地从宿舍消失了。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一个学土木工程的宅男,内心真实的梦想是为国家的考古事业奉献终身?

那一样是挖土,早知道他报考古系不就得了嘛!

松鹤讲堂里能坐差不多五百人,讲座刚开始,场下的光已经调暗,最后几排没有坐满,苏谦溜进去随便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台上坐了一排人,面前都放着桌签,标明身份和姓名,除了几个学校领导之外,苏谦一眼便看见了施尓琳,他穿着板正的西装,选了一条青色的领带,和他原身羽毛的颜色一模一样。正中间的便是这次讲座的主角,省考古研究院院长高君良。

这么官僚的名字。苏谦想。

他的背后的投影仪上打出了几张照片,正是这次宛河考古发掘的现场图,没什么新意,都是之前新闻里出现过的。

“相信同学们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意外挖到了珍贵古文物的情况,但我们宛阳一带,历史底蕴深厚,发生这样的事情并不罕见,施工工地上出现古代墓葬的事今年也有好几次,但像这次一般,工地出了事,承建单位的老板就卷款跑路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整个报告厅哗然了一下,像一滴水落进热油锅里。台上的校领导捂着嘴咳嗽了一下,示意高君良跑题了。

“哦。”高院长回过神来,接着道,“这几张照片物的全貌,但相信大家已经有所耳闻,这是一根巨大的木柱,上有精细的鱼形雕刻,经过测量,总长度为两百八十点六五米。”

底下的学生们“哇”地惊叹了一声,高君良看上去很满意,投影上适时切出了几张照片,都是那木柱各个角度的照片,能清楚地看见上面的雕刻纹理,只可惜没有一张能够将它整个拍下来。想想也是,这么长的木柱,除了用无人机航拍,恐怕没有别的办法了。

“目前这件文物正在紧张地进行部分修复和清洁保养工作,相信过一段时间应该会安排在博物馆展出,不过不知道我们的博物馆有没有足够大的展厅啊?”高君良开了个小玩笑,学生们没几个买账的,他自己倒是笑起来,笑够了之后继续开始说,“我们考古学家接下来的工作,当然就是对这件文物进行研究。之前我们有过几个猜测,这根木柱或许是古代大型建筑的一部分,或者是大型海航船的桅杆,接下来我们就逐个来分析。”

投影上的场景一换,好像是什么电视剧里古代宫殿的图片。

“如果这座建筑,所需的椽柱高近三百米,那它一定足够青史留名。宛阳在历史上并没有做过都城,我们遍寻古籍,也没有找到这里曾有过如此辉煌的宫殿或其他建筑的记载。当然,这不是说我们就能彻底排除这一种可能性,但我们便转而思索其他的方向。”

一张宛河流域图出现在他背后:“现在的宛阳城,距离入海口是有一点距离的。但经过我们对历史水文资料的和地质变迁的研究发现,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宛河的最下游未曾改道,这里就是宛河三角洲所在的地方,沃野千里,河道纵横,而且拥有着良好的海港条件。”

更多的影印资料一张张切换着,很多学生也并不是相关专业,难免听得一知半解,但都觉得很有意思。

“这里曾经有过一座和今天的宛阳风貌完全不同的城市,是宛河的入海口,同时也是海运的起点。每年有许多的商船从这个港口驶向世界各地,也有很多商船从世界的各个角落来到这里。但是很遗憾,这座城市的名字已经永远地遗落在了历史的尘埃当中,至今我们都没有找到一点相关的记载。或许当年宛河也不叫宛河,还有一个更动人的名字。”高君良停顿了一下,“言归正传,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告诉大家,这根新近出土的木柱,是很有可能与当年的海上贸易有关的。但疑点仍旧存在。”

“一是,以当时的文明程度和技术手段,是否足以支持建造体积如此庞大的海上商船?这还需要等这根木柱的年代测定来辅助判断。二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木柱的密度非常之恐怖,整体重量并不太适合作为桅杆,因为它会导致船只承重大大增加。但我们还不确定这是这根木柱原本的密度,还是由于多年埋葬在水底淤泥之中,它本身发生了什么变化。”

恰到好处的停顿给了台下学生喘息的机会,大家纷纷与身边的两三个人交换着自己的疑惑和见解。

苏谦当然也很疑惑,但他的疑惑不是对着这位高院长说的内容,因为他不仅知道那座曾经的古城叫什么名字,也知道宛河当年并不是今天的模样。他的疑惑,是来自于高君良说话的腔调。

其实他的演讲很不错,有分寸,又不古板,但苏谦莫名地有一种熟悉感。他坐的位置有点远,盯着高君良很长时间,才大彻大悟这个人是谁!

难怪认不出来,是因为苏谦从没见过他有这么多头发的样子!

谁能来解释一下这个问题,优波离上回不是假扮成了一个理发师吗?这回为什么又成了考古研究院院长?!

苏谦有一种强烈的上当受骗的感觉。他每一次见到优波离都没什么好事,时间长了,苏谦早就忘了优波离尊者的身份,每次这个人一出现,他心里就直犯嘀咕,觉得处处透着邪门。眼前的讲座已经不像是高等学府里交流知识和文化的场所,而像是一个大型传销现场,下面瑟瑟发抖地坐着四五百只待宰的羔羊。

他果断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钟樾:“不好了,和尚又出来坑蒙拐骗了!”

刚发完消息,一个戴着棒球帽的人在他右手边坐下,钟樾递给他一瓶饮料,声音里带着笑:“两天不见,找我有事?”

钟樾穿着一件休闲衬衫,配了一条牛仔裤,完全没点老师的样子。

苏谦在黑暗里朝他翻个白眼,拧开饮料瓶喝了一口,差点喷出来:“甘草冬瓜茶?你在逗我吗?”

“给你降降火。”钟樾的语气忽然又不像开玩笑了,“我知道你最近想得很多。”

“我上火也没用。”苏谦道,报告厅里他也不好意思说话太大声,只好往钟樾那边靠了靠,凑近他的耳朵问,“我没看错吧?上面那个的确是优波离对不对?他到底装神弄鬼地想干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热气轻飘飘地喷在旁边人的耳朵上。钟樾面上保持着坐怀不乱的优秀品格,实际上注意力一下子就有点涣散,听了苏谦一连串问题,只淡淡“嗯”了一句,便不做声了。

苏谦这个人很没有自知之明,没得到答案还以为是因为周围环境太嘈杂,于是不知死活地继续往上凑,大半个人都越过了座位之间的扶手,贴到了钟樾肩上:“优波离不好好待在七叶窟,跑来这儿干什么?你叫他来的?”

钟樾觉得自己今天买了凉茶的决定无比正确。他一口气喝了半瓶,才不温不火道:“我没这么大的面子。优波离尊者如今的地位仅次于大迦叶尊者,我如何叫得动?”

“地位改变不了他本质上的猥琐!”苏谦忿忿不平,“他上次居然八卦我们俩说……”

话到一半,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胆战心惊地缩回自己位子上,眼神里装满了“我还小”“你别把我吃了”。

讲座结束之前还设置了一个交流的环节,很多学生举手提了问题,有问高院长的,也有问旁边的研究员施尓琳的。苏谦看着高君良在上面侃侃而谈,笑得停不下来:“你知道吧,我看他这个德性,就想起当年他拖着我想给我讲经的样子。还说什么听了经就能超脱凡尘,灵台清明,拥有无上智慧……简直跟他现在忽悠别人一个样子嘛!”

最后一个站起来提问的男生瘦瘦的,苏谦定睛一看,居然是罗凯。他拿着话筒,拘谨地问了好,问道:“请问这次的宛河考古发掘工作是否已经结束?淤泥之下是否还存在埋藏着其它东西的可能性?”

高大忽悠点点头:“这位同学问得很好。考古就是这样的一门事业,它面向的是过去的东西,同时也是未知的东西。你问的这个问题,也是一个未知。宛河的历史比宛阳城更长,这河底是不是还藏着别的文物呢?我们不知道,现在我也不敢如此草率地下判断。但我们考古人员,以‘研究’为目的,这个疑惑,我们会努力尝试去解答……”

施尓琳忽然接过话筒,声音不大,语气却很肯定:“我认为,河底不止这一根木柱,一定还有别的东西。”

松鹤讲堂一静,窃窃私语声从角落里响起来。

苏谦同钟樾对视一眼,交换了彼此的念头。

苏谦大致能明白施尓琳的判断从何而来。

青耕不是多么高阶的精怪,只不过是喜鹊机缘巧合,得天地日月灵气修成的鸟精,唯一有些意思的地方在于可以御疫——这是一种百病不侵的精怪,修为高深些的甚至可以保护周边百里内的人们不染疾患。

施尓琳远没有那么厉害,所以他在发现宛河底下埋着的东西上蕴藏着大量灵力的时候,第一反应一定是想办法加以吸收,以强化自身的修为。但他当时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导致晕了过去,甚至控制不住现出了部分原身。

很大的可能,是他的身边有两股远强于他本人控制范围的灵力发生了对冲。

也就是说,宛河底下还有另一股灵力。

钟樾看着正前方,突然说:“你把名字改回来好不好?”

苏谦一怔,随即道:“你连皮相都觉得是身外之物,何况名字?”

钟樾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好像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了,苦笑了一下,便也作罢了。

讲座已经散场,他们随着人流往外走。讲堂外面摆了些考古研究院的宣传册子,写的都是国内近年来比较重要的考古发现,可以随意取阅。出了大门,闹哄哄的声音一下子逸散到更广阔的夜空中去了,路灯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靠街的那一侧围栏里种的是夹竹桃,很艳俗的粉色在橙黄的灯光下更是看不出什么美感。

苏谦不是不知道钟樾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他有点讨厌自己的情绪轻易跟着钟樾的情绪在变动,但又实在无法控制。这和他们之间如今莫名其妙的关系如出一辙:想干脆走到一起,又抛不开芥蒂;想彻底一刀两断,又狠不下那个心。

于是暧昧不像暧昧,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闹着玩一般,背过身去却各有各的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