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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冥有鱼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2(1 / 2)

风雪之中,忽然渐渐显出一个腾云的影子。钟樾目力奇佳,更早一步望见那一道巨大的黑影;而苏泉不知出神地在想什么,等他发现之时,那东西几乎已来到了甘霖谷中央。

“……哎哟,冤家。他怎么来了?”苏泉小声念叨着。

钟樾尚未知来者何人,但听苏泉语调当中无甚担忧,先放了一半的心。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乾坤已落羲和手,休更琼瑶陌上行。不愧是雪神!”

霜娥在高处应道:“羲和今日不在,你便如此打趣她?”

羲和执掌时历逾三千年,长居东海之外的仙山天台,是一位有名的难请的女神,几乎什么事也不能让她渡过东海来相见,只听说霜娥同她关系不错,隔着十年百年,会千里迢迢去看她一看。

霜娥落回地面,轻飘飘一甩手,脚下的积雪又是一阵纷扬,空中的雪却渐渐止住了。方才说话的家伙从虚空中现身,已化了人身,穿着宝蓝色的长衫,袖口与前襟都用金线绣着繁复的海潮纹,肩上还披着一领深灰的裘衣,十足十的贵气逼人,更毋论他海琉璃的发冠与手指上那颗大得惊人的蓝宝石。

若非那张没什么精气神的脸和一副略微发胖的驱壳,也可勉强称一句潇洒了。

不够潇洒的胖公子说道:“但见四时流转如常,便知羲和娘娘安好。我自然也能在此好好赏雪。”

霜娥一笑,那笑意并未进了眼睛:“蒲牢公子,见笑了。”

这人居然是蒲牢。这名字一出口,不少并不认得他的小神仙们先站起身来,诚惶诚恐地望着这位真龙之子。

蒲牢很是高兴地享受了一番这些并不是对于他本人的尊敬,眼光一扫,瞬间便觉得角落里正交头接耳的两个人十分扎眼。再仔细一看,其中一个坐姿很不端正的家伙居然是苏泉!

这就更扎眼了。

“……是不是很不像?我就知道,他真的太不像了。”苏泉在钟樾耳边说个没完,“就连你这种人脸上都写着不可思议,由此可知蒲牢真的很不像话。”

“我这种人?”钟樾挑眉。

当然并没有那么夸张,钟樾就算心里真的认为蒲牢和他之前印象中的龙子不大一样,也不会明晃晃地挂在脸上。但苏泉的确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愕然。

“哎!说正事!”苏泉道,“你眼神是不是挺好的?刚才看见了吧,他连个云都腾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条蛇呢!我估计是因为他太胖了,你觉得……”

蒲牢满面怒容地瞪着他,眼睛里就差喷出火来了。

苏泉倒不是故意当面嘲讽,实在是周围忽然太安静了。

钟樾恰到好处地忍住笑。

苏泉友好地冲蒲牢挥挥手:“手下败将,你来啦?”

蒲牢面色铁青,位序低些的小神仙们根本不敢吭声,有尊位傍身的神仙们也不会主动来蹚浑水,干脆装作听不见,仿佛入定般端坐着。

这时候就显出妖精们不怕事的特质了,四下里用眼神交流着,生怕错过了什么精彩,就差跃跃欲试地上去加一把火了。

但蒲牢终究还是没有当场爆发,不知是否因为今天穿得华丽,要保持气质,不宜动手,而只是阴阳怪气地吐出一句:“我今日为了正事而来,你也没有英雄救美的机会,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这么不冷不热的交锋,让等着看热闹的妖精们有点失望——毕竟传说中这二位上次可是打得天地变色,但眼下看来竟没有那么水火不容。

苏泉耸耸肩,他原本就是开句玩笑,也不是一天不打架就骨头痒的人,见蒲牢不争面子,也懒得与他计较,悄悄与钟樾道:“这家伙能有什么正事?”

钟樾摇摇头,目光微妙:“……英雄救美?”

“啊……”苏泉打个哈哈,伸手去逗弄正巧落在他身边的小孔雀,“这事说来话长,回头再说予你听吧。”

这位真龙公子是来找伽延尊者的。他自恃身份,径直走到伽延尊者身侧落了座。优波离面上有一丝尴尬,看见师兄在桌几下做了个手势,便没有说话。

那些小神们还在继续布雨,时而阳春雨丝细密缠绵,时而秋风草原雨意飒爽,也有更深露重时的冷雨,沙漠中骤降的暴雨。当中颇有几位女仙可称尽态极妍,看得不少人眼睛都直了。

等最后一场雨落完,甘霖谷的天已擦黑,紫花苜蓿一朵朵从藤蔓间钻出来,每一朵花的花蕊里都捧起了一小簇银白的光。茑萝乖顺地垂着,馨香大约也被这一整日的雨浇得淡了。

山谷中央缓缓浮起一架青铜的笙钟,每一只钟体上都用仙法镌刻了一位司雨小仙的名字。核审这场比赛结果的神妖们只需用法术敲击他们所中意的那一只即可,便以笙钟所响次数论断输赢。

这样也好,不必知道哪位中意哪位,免去了不少尴尬。

笙钟音色清越,叮叮咚咚响成一片,一时间谷底回声悠然,七调五音齐鸣。

“这法子可算得新奇,可如此混乱之下,谁能辨出结果?”苏泉问。

钟樾尚未来得及回答,只见伽延尊者阖目凝神,复又睁开双目:“东为阳中,万物以生。三调羽声奏鸣七下,乃是长熙仙子折桂。”

一片艳羡的目光之中,长熙面上看不出悲喜,向众神妖行礼致谢。

蒲牢忽然道:“仙子司雨于泺水之源,实在可惜。我等素日都难以有缘得见了。”

长熙淡淡回答:“职责所在而已,‘可惜’二字,小仙受不起。”

蒲牢本是想卖个情面,不料却吃了个软钉子,却也不好与女仙计较,不咸不淡道:“仙子淡泊,倒是我唐突了。”

苏泉盯着自己手背上步履还略微蹒跚的小孔雀,笑道:“你倒不用急着替长熙仙子可惜,依我之见,泺水绵延,便是代仙子所施雨意与我等涤尽尘俗。但有一桩事更急些,青沅仙君受了无妄之灾,还须速速想法子才是。”

长熙闻他一言,颇为意外,今日难得认真将眼神分予谁,此时一注目,只见他神色虽无谓,样貌上端的是风姿清俊,心下倒有几分好感。她向来对自己的心思脾气不多掩饰,立时便道:“苏公子所言,正巧与小仙所思相合。”

蒲牢十分不理解。上次的事情也就算了,为什么一个从前素未谋面的女仙,两句话后就站到了苏泉那一边?

苏泉一笑:“仙子客气。

☆、幽魂 1

在甘霖谷外数十里处有一个湖,湖边有白石从岸上延伸到水面上,垒起了一座水榭。夜间四野寂寂,风过湖面时一点涟漪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一众神妖们从法会上出来,便到了此地。就算原本打算直接离去的,见了眼下的情境,也得好好告别一番才行。

苏泉和钟樾从甘霖谷出来时便在一处,此刻依旧站得不远,是个明眼人一看就很相熟的距离。蒲牢先前只当这二人凑巧坐在了一处,此时冷眼看了半天,再想起之前隐约听说的一些传言,顿时越看越觉得不对,忍不住出言道:“苏泉,你这是怎么个意思?”

其实他话里的意思说得很模糊,但苏泉不知怎么的,竟一下就明白了他意中所指,胸口“咯噔”一下,心道:“是啊,这算是怎么回事?”

但他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斜斜飞个眼风,半倚在白石栏杆上睁眼说瞎话:“没见过抱大腿的?我这不是怕你恼羞成怒预备找我寻仇,赶紧些给自己安个保障嘛。”

其实上次他们俩没过几招,实是由于蒲牢是一位识时务的俊杰。一上手就发现自己确然不是对手,即刻认输逃跑虽然丢脸,但被揍成个球还跑不掉,就更加伤身伤心了。

这样的情况下,他除非寻得了强援,或者自身修为突飞猛进——没有个百八十年,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否则当然不会主动寻仇。

蒲牢“哼”了一声,很潇洒地一甩披风,走得离苏泉更近了点:“创世诸神之后,钟樾乃是第一位无师门、无族系而能修成高阶仙法的神,他这样的,会需要跟班?”

他的话音不轻不重,但站得不远的钟樾只怕早就听了个一清二楚,但蒲牢毫不在意。

“你从小到大都这么无礼么?”苏泉问他,“要不是你爹,我估计你早被揍了不下一万次了。”

蒲牢立即拂袖而去。

苏泉漫不经心地目送他走开,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他方才说钟樾的话。

想来也对,若钟樾是哪一位早已成名立派的神祇的得意弟子,应当早就传出声名来了才是。这仙法与妖术不同,他们练妖术的,不成也就不成了,一般的出不了大事;但仙法严苛,对天资的要求也更高,若修习不当,很易出现危险。钟樾若当真是靠着自己一路走来,只怕吃的苦不会少。

就是他胡思乱想的工夫,水榭里已经空了大半。

苏泉盯着那一位的背影盯了好一会儿,等最后一位与他道别的真君腾云离开,这才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钟樾,我一直跟着你,的确有点奇怪。”

钟樾很平静地回视他:“没有的事。”

他这么直接地堵回来,苏泉一时猝不及防,准备好的后话都卡在了嗓子眼里。

“天太晚,我素日所居离此不远,你……”

“好啊!”邀请的话还没说完,苏泉已经一口答应。

但说是不远,乾昧山太广袤,腾云再快也不是片刻能到的。苏泉一屁股坐在云头上,单膝曲起,脑袋靠着自己的膝盖打瞌睡:“我若是掉下去,你可得捞我一把。”

“你随便落在哪一处,只怕都有奇遇,我还是不打搅你的缘法为妙。”钟樾盯着夜空中不知哪一处,迅速说道。

他这话是没说错,神仙千儿八百,喜欢住在乾昧山里的太多,地盘划分得很是复杂,除了一些特别出名的,剩下的没谁能弄明白,指不定掉下去会碰见谁。

但是,“那你还请我去你那儿做什么?”苏泉侧脸压着自己手臂,以一个很扭曲的姿势回头看他,“口是心非。”

“我所言尽是实话。”钟樾伸手再召了一朵云,位置宽敞了些,他自己也坐下来,“譬如泺水之源,非但有金山雪顶,冰阶玉桥,还能叙一叙旧,岂不两全其美。”

苏泉心上好像被猫爪一挠,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他没来得及抓住。等自以为恍然大悟,立即倒抽一口凉气:“长熙仙子不过同我说了两句话,你……你在想什么?”

莫非钟樾之前同长熙便是认识的?不过长熙那种清凌凌不染凡尘的女仙,看上去同钟樾还真有点搭……

钟樾听他迟疑,脸色更沉。

苏泉听他不说话,悄悄抿了抿唇,嘴角的弧度也在黑夜里静静垮了下来。

思绪纷杂的时候是极痛苦的。苏泉从前活得简单,他并不自诩有什么大智慧,但对与自己有关的事情看得通透——能成就成,不能成便罢。但如今一旦开始猜测钟樾的想法,顿时就变了样子,何况钟樾也不是那么好猜的。

雪上加霜的是两个人互相猜测,谜上加谜,成了个千古之谜,若是在苏城的元宵灯会上定会挂在最高处许一个黄金万两的大彩头的。

一神一妖各怀心事,腾云的速度都缓了下来。快到子时,苏泉愈发困了,枕着自己的手臂阖上眼,朦胧中朝旁边一歪,靠在了什么东西上,迷糊着在心里感叹了一下这云虽然不大软却挺温暖的。

钟樾看着歪在自己手臂上的家伙,叹了口气。有心将他搂着靠到肩上来,又担心一折腾他就醒了;现下这样又觉得他时时要朝前扑过去,一个搞不好当真会摔落到山里去。犹豫了半晌,他伸出了没被靠着的那只手,轻轻地捧住了苏泉的脸。

钟樾侧过头细细瞧着他的面容,还要小心屏着呼吸以免他被吵醒。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分明是苏泉自己在睡梦中靠到他身上来的,可他觉得自己既然让他靠了,就也是助纣为虐了,所以如今这个有些尴尬难以解释的场面,他也是要负责任的。

但为什么要替苏泉做的事负责任呢?

钟樾想了想,忍不住又有点开心,但笑意尚未浮现在脸上,他突然发现前方闪过了一道白光。

那白光锐利得刺眼,苏泉立时惊醒,钟樾赶紧收回手,谁知苏泉猛然一惊,“哎!”了一声,当真朝着云下坠去!

钟樾赶紧伸手拽了他一把,将他拉回来,苏泉惊魂未定,朝他看了看:“幸好幸好。我太不禁吓了。”

“的确。”

“刚才是不是有道闪电?”苏泉问,“难道是我在做梦?我睡着了你怎么没叫我……别是哪位倾慕你的女仙这么快就追上来了吧!”

钟樾:“……”

他们俩真的有必要好好谈一谈了。

但一个人影真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只不过并不是什么女仙,而是一个和尚。

优波离气喘吁吁、脸色非常难看:“神君,苏公子,蒲牢……他要杀青沅仙君。”

苏泉下意识地警觉起来,他盯着这位虽非尊者高位,却也是佛陀亲传弟子的僧侣,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优波离的神情里有明显惊慌和焦灼,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旧感知到了苏泉的不信任感。

“蒲牢要杀谁,你为何要来找我们?”苏泉缓缓问出了他觉得最不可理解的问题。

他们与那青沅仙君素昧平生,钟樾又没有什么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情怀,苏泉一个妖,更没有济世救命的爱好,就算优波离要求救,也不该来堵他们。

优波离底下头,很快又抬起:“法会之上,唯二位对青沅仙君之事有所关注。最要紧的是……并非人人可制得住蒲牢。”

“这根本不是打得过打不过的问题。方才法会上那些真君上皇们,随便搬出哪一位来也够蒲牢夹着尾巴逃跑了,如今他爹又不在。”苏泉皱眉,“你无非是卖不出这个面子,又觉得我不怕得罪这位祖宗罢了。”

优波离张了张口,像是要辩解,瞟见钟樾的神情,又不作声了。

钟樾一直静静站着,听到这里,忽然问道:“究竟是谁想杀青沅?”

他平素不是张扬的人,连语气都是一贯的平淡,但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上猛然爆发出强大的压迫感,令人无法忽视。

优波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脸色更灰败了。

苏泉一怔,倏地明白了钟樾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