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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冥有鱼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7(1 / 2)

舞雩身上都湿透了,短短几步路,脚底被死去的牡蛎壳割出一道道血口,但她托着的那个人,除了身上淋漓的血迹之外,衣衫齐整,长发和衣摆都是干燥的。

她站在潮水的边缘,无法再向岸上多行一步。

苏泉接过她怀里的人,低头一看,吃了一惊:“长熙仙子?”

舞雩疲惫地抹了抹脸上的水,低着头道:“是。我在人界尽头遇到重伤的仙子,便将她带回来。”

苏泉寻了块平整的礁石将人放下,有点为难地比了几个动作,也没想出来该怎么动手。长熙明显是身上受了不轻的外伤,嘴角也有血迹,只怕内伤也有。他们没有疗伤的丹药,连能用来包扎的干净纱布都没有。

“那什么……神君啊。”苏泉扶额,“我不太擅长给人治伤,不然你看看?”

钟樾点点头,凭空化了一块轻纱落在女仙手腕上,试着把了脉:“内外伤之后,强动灵力,筋疲力尽。生命无虞,需要好好修养。”

舞雩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了石头后面,闻言松了口气。

钟樾抬手隔空向女仙手腕注入一股灵息,片刻,长熙轻咳一声,悠悠醒转。她睁开眼睛,看到这几个人,眼神微微迷茫。

苏泉笑道:“仙子,好久不见。”

长熙见到舞雩,略一思量,旋即明白,便低头致礼:“多些姑娘救命之恩。”

舞雩摇摇头:“我在海天尽头见到仙子不顾自身安危,耗空了灵力救那些落水的凡人们,心下佩服。再说了……我只是将您带回来,真正救您的,是这二位公子。”

苏泉回过味来:“是你设法让海水送那些凡人漂流到苏城的?”

长熙“嗯”了一声:“我当时自身难保,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钟樾便问道:“筵席上是否出了什么事?”

长熙勉力站起来,先对着钟樾行了个礼:“多谢神君救命之恩,日后若有需要小仙之处,必定百死不辞。”

她还没说完,苏泉先摆手:“他只救了你一次,你便要‘百死’,岂不是亏大了?不用这么客气。”

钟樾无奈地望着他。

苏泉冲他眨眨眼。他算是被那些除非以身相许否则不能报恩的恶俗桥段搞怕了,先贤说“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就是这个道理。

长熙低头看了看自己血污的衣衫,似是觉得不大礼敬。可眼下也别无它法,她用宽阔的裙摆掩住最明显的一块血迹,声音却还平静:“蒲牢、赑屃两兄弟并无今年筵席请帖,却半途闯入,搅乱筵席,挟持了众仙。赑屃修为不低,蒲牢手中又有神器,无人能敌,剩下的神妖伤的伤、逃的逃,一片混乱。”

长熙仙子在南冥春筵上,其实是个生面孔。去岁的甘霖谷法会上她一举折桂,许多人彼时方之泺水之源有如此一位孤冷女仙,因此今年得了筵席请帖。她识得的人不多,性子又僻,地位所限亦不在首席,倒不是受害最深的。

苏泉托着下巴,十分惊奇:“这两个家伙还有从天庭落跑的本事?倒是我小瞧他们了。”

钟樾问:“他们挟持了众仙?却是为何?”

长熙答道:“小仙不知。”

“若他们挟持的都是一众颇有地位名望的仙人,必然是想要交换什么。”钟樾偏过头,状似无意地瞥过渭崖门下黝黑的船坞,一道黑影振翅飞了进去。

苏泉冷笑一声:“可能只是简单地脑子坏了也说不定。但为何对仙子你下这么重的手?”

长熙仙子与一应俗务并无牵扯,又不过是个司雨小仙,却内外伤一个不落,闹得奄奄一息,的确有些奇怪。

女仙露出一抹不屑的神情。

苏泉“啊”了一声:“若是就为了甘霖谷法会当日,仙子你扫了蒲牢的面子,那他也实在忒小肚鸡肠。”

舞雩无法离开南冥,据说被为非作歹的两兄弟挟持了的众仙也不见踪影,钟、苏二人总不能将伤重难行的长熙仙子扔下,便小心地搀起她,准备将她送回去。

苏泉抬头看了看日色,此刻正是阳光柔和的时候:“仙子想直接回乾昧山去么,还是就近在苏城先养一养伤?”

长熙承了他们的情,却是个万般不愿意欠人情的性子,此时无可奈何,便道:“实在劳烦神君与苏公子,还请带我到苏城即可。过几日我行动便利,自然能自己回去。乾昧山此去路途遥远,小仙实在不敢劳烦。”

钟樾心下明白,两人带着长熙上了城楼。

那一壁的伤者已全数被送入城医治去了,站在绵延的城墙之上,能够隐约望见苏城之内四通八达的河道。那里叫卖的货船又慢悠悠地荡着,回复到南冥之珠一贯以来悠闲繁华的模样。

渭崖门下的船坞永远隐在黑暗之中,千八百石的大船在阴影里露出峥嵘的轮廓。在他们经过的时候,那只松雀鹰又现出了身形。

这只鸟这么来来回回的,欲言又止的模样,全不是在认真扮演一个监视者的角色。

苏泉与钟樾对视一眼,略点了点头。钟樾明了他的意思,一个闪身进了船坞。

那松雀鹰向后猛地一振翅,落地化了人形,恭恭敬敬地向着钟樾一礼:“小仙罗凯,见过神君。”

钟樾点点头。

渭崖门的守卫均为鹰族,数量可观,训练有素,日夜不歇地盯着这片海域、这座城市边缘的防线。然而此刻钟樾稍加留意,便知周围除了眼前的罗凯,并无其他活物。

他遣开了下属,处心积虑在这里等着,必是有话想说。

“神君可知这是何地?”

这城门前后三座船闸,高下落差百米,汛期层层放水泄入南冥,旱季亦可储水以备城内不时之需。每一层的船闸两侧,都建了数座高梁阔顶的水道,供舰、船停泊。一旦有所需,可立时起锚放缆,踏海扬波。

人界造出能够真正出海的大船,迄今不过数百年。苏城占尽地利,商贸繁华,造船业已属登峰造极,但这船坞的历史也不可能超过几百年。钟樾感知了片刻,却发现此中似乎藏着一样不寻常的东西。

神君淡淡道:“去看看那样东西吧。”

罗凯踏上船坞正中的石砖,将两边的螭首玉雕分别拧转了一个方向。兽头昂起,露出狰狞的神情;脚下的石砖霍然分开,洞开一眼漆黑的深潭。

河水从四周不断奔涌而入,白色的浪花瞬间布满了潭底,汹涌的潮声回响在船坞之中,轰鸣如雷。那水潭越来越大,积水越来越深,却逐渐清晰地映出了潭底的景象。

——那里静静地沉着一口铜钟。

钟有四面,各供一方佛,东方阿閦,西方阿弥陀,南方宝生,北方不空,慈眉善目,姿容沉静,眼眸微闭,足底踏九九八十一朵未开的莲花。

从顶上望去,钟身上所有的雕刻都清晰可见,水面上的涟漪渐渐淡了,只剩下巨大的铜钟仿佛凝固在水底。

浮世三十七佛,皆毗卢遮那一佛所现。证自受用,次从四智,留出四方四如来。

四方佛不是所有人都能雕的。

钟樾沉吟片刻,手底流出一道清光,穿透了不存在似的潭水,笔直击在铜钟之上。

那口铜钟“嗡——”地一声震颤起来,在沐浴到灵力的刹那间浮起一层淡淡的金光,四方佛蓦地睁开了眼睛!

那还原不是真正的钟声,只是它与钟樾灵力发生的共鸣,就已经在水中漾起千百个激烈的漩涡,宽阔的水道一时竟显得狭窄如山谷。

钟樾撤回手,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罗凯肃容躬身道:“望神君庇护,我们实在不堪蒲牢、赑屃两兄弟在南冥作威作福!”

这两位龙子,自来是拿自己当南冥之主的,作威作福都是轻的,在这个地方,他们就没有什么不敢做的。

钟樾问道:“这口钟是什么来历?”

“神君大约也能猜到,此钟为佛门之物。具体的小仙也不知,只知道它比船坞更早、也比我们更早,就已经在这里了。”罗凯道,“据说钟鸣之日,能荡开南冥浊气,辟除一切禁锢。”

“但这铜钟如何能鸣响?”

罗凯摇摇头:“这便是为难之处。寻常钟杵根本撞不出丁点声音,方才此圣物与神君灵力相和,乃是我在渭崖门数百年,第一次听见它的嗡鸣。”

这天下有太多大大小小的“圣物”,一族一脉,总想留点什么为后世敬仰。有的东西的确难得,也有的东西空有玄乎的名声,实际上并没什么用处。

钟樾心里不大摸得准,面上便不露神色,只道:“我会尽力一查。”

罗凯恭恭敬敬地送了他出去,不敢再暗中窥伺。

谁知钟樾又沿着城墙到了海边,冷声道:“听够了吗?”

一道海浪扑来,舞雩在后面静静化了形:“是我冒犯了神君。”

钟樾摇头:“罗凯并不只是想求我对付蒲牢、赑屃,他是想救你出南冥吧。”

舞雩不意他知道得如此清楚,当下吃了一惊:“神君……”

她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可钟樾却一眼识破。当日她在船坞之中暂住养伤,根本不敢给为自己跑前跑后的人丝毫回应。

“你以为苏泉不会告诉我?”

早在苏泉第一次到万木谷中时,夜里喝了些酒,便林林总总什么都对他说了。

舞雩有些惊慌地解释:“我、我没有恶意……我只是……”

“你与苏泉相识多年,他信任你,我就不多做干涉。”钟樾望她一眼,面上看不出情绪,“这件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但日后如果南冥发生任何事,你能发誓,一定会站在他那一边么?”

舞雩倏地扬起脸,与他对视的目光里有一种可堪叫做“勇敢”的东西:“苏公子于我有没齿难忘的大恩,我愿意为他而死。但除此之外,我不会打扰他分毫。”

☆、无常 1

苏泉给了老板娘一锭银子,挥挥手拒绝了递上来的一盏茶,迈步出了客栈。

这是苏城顶热闹的一条街,他将长熙仙子安置了,自觉仁至义尽,便准备回去找钟樾。长熙谢绝了他帮忙找个大夫的提议,打算自己安静修养一阵,他揣度着应当无碍,自然不会再多生枝节。

结果这出来没走两步,就看到前头一个剃头摊子旁边围着不少人,正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苏泉心下奇怪,苏城人连神妖们在大街上一不小心显出原身腾云驾雾都没什么惊讶的,这剃头有什么可看?

他从人群之中穿过去,只见摊子上安安稳稳地坐着两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小男孩,皆是衣着华丽,织金绣银;五官深邃,一望即知是异族人。而在他们的背后,一个穿着长袍的青年男人手上一把剃头刀舞得飞起,“唰唰”几下就把小男孩们长而卷的头发剃了个干净!

两个小男孩对视一眼,坎肩彼此眼中映出自己“尽去三千烦恼丝”的形状,有些吃惊,又有些好笑,一时间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

围观的人群中不知为何,爆发出一阵夹杂着嬉笑的叫好声。

苏泉隐约听见有两个人说道:“……便是今晨从海里救上来的……”

“看着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怎么没人来找呢?”

那剃头匠长得有几分眼熟,苏泉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抬手一指:“和尚,你这又是什么障眼法?”

优波离吓了一跳,挥了挥手上的剃头刀:“这位公子,你先别说话。”

苏泉:“……”

他只是第一次见到这和尚有头发的样子,实在有点震惊。

只见优波离随手将剃刀一扔,双掌合十,外貌在一层淡淡的金光中迅速变成比丘的模样,右手挂着一串一百零八颗的佛珠,向着两个小男孩伸出手去:“跋提王子、阿那律王子,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等可愿皈依?”

先前围了一圈的人群已然散了大半,显然对这急转直下的情节无甚兴趣。那两个小男孩看看他,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苏泉满心疑问:“你们七叶窟人心浮动,你便出来坑蒙拐骗?”

优波离摇摇头:“两位小王子家国动乱,无奈之下方才漂洋过海,远避他乡,遇上我,这是天降的佛缘嘛。”

他说得一本正经,若非苏泉知晓他底细,简直都快信了。

“你自己一不小心都时常被揍得鼻青脸肿,再带上这么大俩孩子,岂不是更任人宰割?”

谁知两个小王子听了这话,很是不服气,站起来向苏泉道:“我们是练过功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