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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冥有鱼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2(1 / 2)

他几度濒临失去意识的边缘,然而知道这个重伤的模样,若是个凡人,早不知道死了几回了,就算是他,现下失去意识,也必定要化成一条小鱼的模样——那就算钟樾来了,也太难找到他了。苏泉勉力维持着一丝清明,手里抓着太青剑,漂浮在寂静的海面上,恍惚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都快流干了。

眼前数不清的光点,是天幕上的星子,还是他头晕眼花了?

那一汪潋滟的光明,是月色吗?

为什么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波涛起伏了?是海啸之后的南冥已经彻底归于一片宁和,还是他的躯体完全失去了对四周的感知?

苏泉微微叹了口气,好像也感觉不到痛了,只是神思涣散,仿佛所有的灵力都被他一下子散到了天地之间,他自己便一缕也握不住了。他凭着记忆,手指微动,画出了一个小召唤术。

黑天黑海之中昼夜不分,不知过了多久,死气沉沉的海面上才出现了一道笔直而来的涟漪,像一支箭笔直穿透了丝绢。

那“水箭”嗅到血腥气,惊慌地掀起一片水花,惊破如镜的海面上盈盈一片月色。然而来者却并未逃走,反倒加快了速度,向着这边冲了过来!

“苏公子!”

苏泉双眼睁开了一线,连扭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知道视线中隐约出现了一头鲸鱼的影子,略微放下心,又昏昏沉沉地阖上眼。

“苏公子!”舞雩见他如一具浮尸似的漂在海面,吓得三魂去了七魄,“你……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这要、要怎么办?!”

“带我去……”苏泉一说话,嗓子眼里又泛上了血腥味,“渭崖门……快!”

“你……”巨大的鲸鱼绕着他轻轻游动着,声音抖得带了哭腔,“你需要止血!你告诉我,要怎么办?”

“我做不到,你也……”苏泉气若游丝地咬出几个字,又安抚似的露出一点笑意,“渭崖门……找、阿樾。”

舞雩勉强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将他背在背上,却又不敢全速前进,唯恐把他颠了下去:“你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到。钟、神君他在渭崖门等你是吗?没关系……我、我好像感觉到那个封印碎了,我能上岸了,就算他不在,我带你去医馆。”

“你不是说苏城是三界六道最漂亮的城市吗?那也应该有全天下最好的医馆和大夫对不对?”舞雩焦灼地跟他说着话,“你、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别睡,我不认得路,你要指给我……你答应过要带我去把苏城玩个遍的!”

巨大的鲸鱼发出一个少女的哭音,在奇诡的黑夜里,显得阴森恐怖。然而她好像终于说不下去了,终于发出一声巨兽沉闷的嘶鸣,满是痛楚。

从南冥的深处,到苏城最东边的渭崖门,到底有多远呢?

人神两界模糊了距离的概念,可等舞雩终于望见了礁石的时候,那沿着山崖的火光已经熄灭了,只剩下灰烬随着风飘落到海水中。

整个渭崖门都垮塌成了一堆废墟。

烽火台倾圮,燃烧的火油浇在碎砖瓦砾之上,一点火星落下来瞬间在悬崖边燃成一条火龙。

火油燃尽之后,整座城门都陷入了一片黑门,高耸的船坞只剩下了寥寥几根指天的石柱,城楼上原先的“渭崖门”三个字是石雕的,此刻也早已碎成了渣,再也寻不见了。

“神君——!”舞雩托着苏泉的身体,在浅水礁石里向着岸边呼喊,“钟神君!”

这根本不是她从前见过的苏城!

近岸的水已经浅到了舞雩不得不化成人身的程度,她的双足生疏地踏上陆地,迟疑着想要将苏泉背起来。

不知道是夹杂着焦糊味的风还是方才少女的那几声呐喊叫醒了他,苏泉恢复了一点意识:“……阿樾?”

“他、他好像不在……”舞雩托着他的手臂,“我们该怎么办?”

苏泉的视线里一片模糊,也听不清舞雩说了什么,却清楚地感觉出扶着他的那只手并不属于钟樾,心下有些失望,但还是安慰道:“没事,我想……”

“他不在,我在啊。”一个声音响起来,那人影已经近在咫尺,他手上握着一把不知从哪捡来的钢刀,“杀人偿命,苏泉!”

舞雩一见到他,登时后脊背发凉,整个灵魂都冷了,浑身的旧伤都好像开始隐隐作痛:“……四公子?”

苏泉后背倚在礁石上,奄奄一息地坐着,一波又一波轻缓的潮水涌上来,轻轻抚着他的身体。他全身都是深红色的,也看不出伤口是否暂时止住了血,衣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体上,头发也湿透了,有几缕贴在面颊上,还挡住了一点左眼。

蒲牢眯起眼看了一眼舞雩:“是你这个贱人。”

舞雩嗫嚅了一下,竟没敢回嘴。

蒲牢便道:“找谁,钟樾?他被我杀了。”

他回手一指一片废墟的渭崖门:“看到了没?我把这破地方拆了,一个活物也没剩下。”

舞雩惊得后退了半步。

苏泉心说:扯淡。

蒲牢“哈哈”笑了两声,将生了锈的钢刀在空中挥舞了两下,做了个斩杀的姿势:“你们俩,谁先死?”

苏泉若不是实在没力气,一定忍不住开口了:这家伙像是真疯了。

舞雩看了看半死不活的苏泉,虽然心中害怕,却还是挺身挡在了他前方,咬牙道:“你不能伤害他。”

“哈哈哈哈……”蒲牢状若疯魔地笑道,“简直可笑!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从主人家里逃出去的下人……就凭你?”

他挥舞着钢刀,忽地吐出一口黑气,在一片乱石残垣之中,化出了盘龙似的原身!

苏泉觑见那黑影,紧了紧手里的太青剑,暗自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钟樾这家伙跑去哪了,能不能赶上来收尸?

蒲牢天生能从幽暗中汲取力量,惑人心智,妖族法器“幽魂”本就与他相合,所以即便是在他这么个灵力不怎么样的人手里,也能轻易操纵那么多神妖凡人。

苏泉原先自然不怕他这能力,可此刻虚弱如斯,是否会被控制就很难说了。他瞟了舞雩一眼,想提醒她一句,却见那少女正死死盯着蒲牢的原身,面上露出一抹决绝的神色来。

“你快走。”苏泉低声说,“这里无法再束缚你了。”

“苏公子,”舞雩没有看他,“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的。”

苏泉有点无奈:“你替我去找钟樾来,好么?”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显得疲惫而温柔,带了点哄骗的意味。

苏泉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一战之力了,可不管是死是活,他实在不想孤孤单单地失去意识,就算灰飞烟灭,好歹也要让那个人找到他吧?

蒲牢低低地盘旋着,倏地向他们露出了巨大的獠牙!他吐出了浑浊的黑气,在狭窄的悬崖中间掀起了沉闷的风声!

飓风之中,苏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撑着太青剑站了起来,冲着舞雩喊道:“快走!”

“苏公子……苏泉!”舞雩背对着他,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的,“我不是只能……”

【“如果南冥发生任何事,你能发誓,一定会站在他那一边么?”】

舞雩还记得自己当时回答钟樾的那句话:“我愿意为他而死。

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夜,潮水依旧涨了上来,白色的浪花淹没了少女的足尖。

一生都被囚禁在南冥的少女,在岸边的乱石堆中陡然化出了原身!

苏泉几乎疑心是自己看错了,要么就是他也被蒲牢的幻术吞没了:她要做什么?!

她根本没有怎么修行过,没有显赫的师承、没有出众的天资,甚至没有在陆上能自如行动的原身,她能做什么?!

☆、十字 3

这一夜的雨将整个苏城都浸没了,随着晨曦而来的是海水化成的雾气。渭崖门坍塌后形成了一座断崖,河水瀑布似的冲进海里,城中与南冥的航道彻底断成了两截。

天庭来使降临的时候,远远只见苏城被一片朦胧的灵力遮得严严实实,有神力,有妖息,有强大阵法的残余,裹挟着浓郁的血腥。那凌乱的废墟之中,只找到了一个活物,便是那蜃怪陈星舸。

彼时这一身黑衣的男人伤痕累累,已经失去了意识,就倒在四方佛铜钟的背后,身下是一片血泊。为来使所救,带回天庭修养。

伤好之后,天帝亲自接见了他。

这对他的出身来说,实在是莫大的殊荣,陈星舸诚惶诚恐地去了,毫不意外地被一众仙官问起南冥之变的经过。

他低着头答道:“我虽位卑力薄,但身受十字阵法之苦多年,深知这是一个如何藐视天理伦常的罪过……即便知道自己修为低微,但就算拼出这条命去,也要竭力一试。”

“是你将自己的灵力化到了那铜钟之上,连通了南冥水脉,给了那阵法最后一击?”

陈星舸微微抬起目光,大殿之上,无数身着锦绣的仙官们用各异的目光打量着他。

他沉默了一阵,似乎从未得到过这样的夸奖,露出一些赧然的神情:“正是。但也多亏了后来有一鲸妖,虽是个没什么修为的水中小妖,却也以命相搏,这才最终制服了作恶多端的蒲牢。”

仙官们窃窃私语起来:那铜钟是一件被封印多年的法器,要将它唤醒,需要极其渊博的术法造诣;而十字阵法的庞大和可怕,更是闻所未闻,就算先前有个妖在洋面上燃尽了自己的灵力,可他付出必定也是全部了!

这蜃怪,恐怕真的很不简单。

天帝怜他多年受苦,又立下奇功,赏赐了无数修行灵药,又令他可往南冥修行。蜃为蛟类,南冥是他从前想也不敢想的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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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羲和自海岸边目送着满载的朱雀船缓缓驶离天台山,化了人形的冉夷替她披上了一件披风。

“您没有采信天庭的官史。”冉夷道,“可如此一来,恐怕我们也将陈星舸得罪透了。”

羲和笑了笑,并不放在心上。

“您不相信当年是陈星舸出了最后一击,破了封印。”

“你也去调查过了。”羲和转身,长长的裙摆扫过台阶上的落英,“铜钟与佛陀有关,最终的灵力残留虽然微弱,却明明白白是仙法。八百天将有目共睹,蒲牢尸身上那一剑来自太青剑,可这神兵利器却遍寻不见。可七叶窟宣布彻底关闭石林,禁止出入五百年;原渭崖门船坞的守卫远走高飞,缄口不言。”

冉夷低头:“是我办事不力。”

女仙望了望如洗的碧空,摇摇头:“能有这样的修为,且能沟通南冥水脉,并不是随便一个修了水系术法的就能行。除了那一位,我想不出还会是谁。”

冉夷知道她意中所指:“可钟樾失踪很久了。”

“或许他只是不想出现,也可能是有他自己的事要做吧。”

羲和之书颁行三界,着实让很多人感到吃惊。

“……有鲸化木杵撞钟,苏泉趁隙以太青剑斩蒲牢于南冥之滨。天帝遣将数百,执剑为阵,伏压蒲牢首级与铜钟于地下,凡七七四十九日,血气乃散……后长熙上书陈情,奏私以泺水应苏泉之召,愿领其罪。天帝嘉其解苏城幽魂之困,赐金帛美玉,长熙概拒不受。

“钟樾绝佛窟之祸,苏泉止南冥之乱,后此二神妖俱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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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后,天庭降旨,以陈星舸为南冥龙王,司管这片海域的雨水与风暴。

又二百年,一名俗家叫做罗凯的僧人,在乾昧山里遇见鸠槃荼,那是七叶窟石林重新打开之后,出山的第一位苦行者,是大迦叶尊者的爱徒之一。

罗凯云游日久,与鸠槃荼讲论佛法三日夜,鸠槃荼爱其通透,欲收为徒,赐法名“醍醐”。

罗凯婉拒道:“恐怕我还是只能做一名俗家弟子。”

鸠槃荼道:“为何?”

“尘世之中,我还有一些放不下的事。六根不净,不敢妄入佛门。”

鸠槃荼并不勉强,但还是问道:“譬如何事?”

罗凯沉默半晌,道:“譬如美酒佳酿。得遇高僧之前,我在此山中遇见一名叫郑梧的土地,他赠我一瓮山杏酒,虽非名贵之物,却很叫我心生喜爱。”

鸠槃荼道:“可否与我一观?”

那酒瓮年头不短,外面的漆画都掉了大半。鸠槃荼打开闻了闻,笑道:“此酒足有五百年陈,确是佳品。”

罗凯讶异道:“高僧竟也懂酒?”

鸠槃荼道:“我原是梵境贵族出身,幼年浸淫筵乐,如何不晓?”

言毕,二人大笑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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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年诃梨帝母寿诞,优波离尊者携普化、雪庭二徒出山赴宴,途径樕蛛山,颇有感慨,遂在一山谷之中逗留。

山岚之下的冰泉仍旧是一汪盈盈的蓝,岸边开满了火红的曼陀罗花,再远一点的地方,是一座翠绿的六角亭。

优波离心中一动。

青竹若是经了法术的洗练,的确能撑上个几百上千年,可断不会有五百年过去还如此崭新的道理。

他走到亭子里,四下细细看了一圈。空气中似乎有一点摩尼珠那名贵的淡香,又轻飘飘的捕捉不到。

雪庭沉不住气:“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优波离高深莫测地笑道:“我猜是那一位回来了。”

☆、青史 1

省一级的考古研究院看上去也不怎么有经费的样子,除了门口挂着的木牌上端端正正写明了单位,旧砖墙和生锈的老式防盗窗,都十分不起眼。

优波离像模像样地跟门卫点了点头,对方客客气气地喊了声“高院长”,见到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人,好像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