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护士从旁边走过去,纪冉心里沉了沉,被薛乐喊了一声,才大步跟上去。
大四的见习期,一个科室只有半个月的轮转时间。即使纪冉因为私心多申请了几天,元旦放假前,也到了该走的时间。
见习的最后一天,他带着考察记录表敲开岳扬办公室的门,特地挑了个比较空闲的档,岳扬的脸色看上去不那么难搞:
岳老师,麻烦您签字填一下成绩。
按他对岳扬的了解,估计平均下来能给个B,B也算很不错的成绩,大多数见习生在医院都是一头雾水,有C就该谢天谢地,B就是烧高香。
钢笔在纸面飞速掠过,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那张纸很快被递回到纪冉手里,他低头一看,瞳孔微微放大。
白纸红字。
所有项目都是A。
甚至连情绪处理都是A。
岳扬划着手机,等了一会儿发现纪冉还没走,抬头问:还有事吗?
纪冉顿了顿,还是张口道:
您觉得我...都是A?
其他项目不说,至少情绪处理这至关重要的一项,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到很好。
这几天到现在,他再也没去7床呆过,连中午食堂的苹果汁都没看过一眼。
岳扬扫了他一眼,低头看回手机,过了一会儿,声音才响起来:
你比我强。
纪冉微微一怔。
岳扬玩着手机,声音很淡:人死的多了,慢慢都会变成数字,几十,一百,一百零几,除了反省总结,就是担心家属愿不愿意签字,不会再想那么多。
他停了片刻:我这么要求你,但当医生的,不是一上来就能这么冷静。
总有那么几个人,是成百上千之前的1234。
是年轻时候无法接受的遗憾,一直被记在心里,甚至记上一辈子。
纪冉看着他略微苍老的面容,突然想起护士长说的那些过往,无意识的张口问:那当初是因为实习医生没有做好吗?
岳扬的手停下来:
不是。
所谓这些,不过是借口。三十多年前,他不过是一个刚刚拿到证的医生,在一众专家主任中作为挂不到号的备选存在,难得有一家人,从另一个城市过来,还愿意信任他。
也许再重来一次,他会留下那个小病人,让他住院,让他观察,也许再多花上一个小时,苦口婆心的劝一劝家属,抓紧进行手术。
但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很久。
再想也是徒劳。
我给你A,因为你比我当年强。很有韧性,很细心。要是能当个好医生,我老了也有地方能看病。
纪冉感觉鼻腔慢慢变的酸胀。
而且我也不想再大半夜加班了。
......
岳扬面色不善的抬头:五十多了,让他饶了我吧。
纪冉:。。。。
拿完成绩表,纪冉谢了岳扬,回到住院部。
元旦在即,薛乐已经收拾好东西要走人,纪冉看了眼时间,还是走到了主任办公室,敲了敲门。
他不知道傅衍白是怎么混蛋了一把,把人家年过五十的老医生迫害的不敢造次,但不管怎么说,礼貌还是要有。
纪冉站在桌前,对他道了句谢谢,面前的人低声问:实习选哪个科室想好了吗?
......纪冉:没想。
傅衍白眉峰动了动,道:那就早点想。
哦。
纪冉摸了摸鼻子:那我走了,谢谢主任。
交接都处理好了吗?
傅衍白抬起头,一脸淡漠的看过来,纪冉被他骤的一瞧,突然心里有点虚,没忍住又捋了一遍,然后额角一跳...
好像...好像有个机器坏了,让我联系,电话打了,对方说在旅游,回来会处理。
他老老实实把情况汇报了一遍,就看见傅衍白从桌角摸过来一张纸,看似漫不经心道:
交到院办去吧。
纪冉一愣。
他接过来一看,上面的抬头居然是那家速贵文化贸易有限公司,内容是一台新的静息心电机捐赠单,右下角已经盖了戳,下个月就会送过来。
傅衍白靠在黑色皮椅上,眸色微微抬起一点。
纪冉干咽了一下口水,一双浅黑色的小鹿眼转了转,傅衍白明显在等他开口,舒展着眉眼,躲是躲不过去的。
这公司是你...开的?
......
纪冉眼看着傅大少爷脸色拉下来,沉着声:之前出差的时候去了一趟。
纪冉脸色一松:哦。
傅衍白:......
纪冉把单子揣进兜里:主任你还有事吗,没有我走了。
傅衍白:有。
纪冉收回刚迈出去的一条腿,果然人年纪越大事越多。
他回头看着傅衍白,那双桃花眼里眸色微顿,过了一会儿开口道:
元旦怎么过?
纪冉没说话。
傅衍白盯着他,继续道:要不要出去吃个饭?
走廊上掇着两盆株花,来来回回的人走过,偶尔碰过夹籽的花苞,响起一点停驻的脚步。
直到门外的脚步完全安静,纪冉才侧身,平静问:我们是能随便吃饭的关系吗?
他们不是单纯的主任和见习生,也早就不是单纯的叔侄。
傅衍白碰过他。
他触碰过他的身体,他们有过情愫,两个人都不曾否认过的情愫,只不过随着一方的离开而烟消云散,变的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对不起。
傅衍白的声音很沉:我想等你长大了。如果你还愿意继续...那样的关系,我们可以走的轻松一点。
纪冉兜里揣着成绩单和捐赠单。
他甚至怀疑这人是故意挑的这种时机,才把话倒筐子一样倒出来,让他说话都直不上气。
那我不愿意。
小少爷挺了挺背,尽量让自己更理直气壮。空气安静了一会儿,傅衍白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来:
那至少给个机会。
桌上是亮着屏幕的微信界面,一个大大的黑色二维码竖着,是他被删掉几年的微信。
纪冉手插在兜里,握了握就想走,身后很快又响起一声:
有手术我会叫你来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