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后将他接进宫里,逼着他卧床养伤,搜出了他身上的禁军虎符。严令不准云麾将军踏出宫门一步,不准传进半点外头的消息。
太医院绕着他,砸下去的药方子叠了厚厚的一摞。
云琅养了半月,才从榻上下来,受了一领御赐的披风,陪驾去见一个闯宫的世子。
萧朔去拦虔国公,应当也是那之后的事。
云琅已奉皇命去劝了萧朔,就在端王的灵前,劝他就此作罢,劝他受封袭爵。
到这一步,两人之间,已不剩半点当日情分可讲,再无半句多余的话可说。
云琅闭了闭眼睛,低低呼了口气。
他想不通,究竟为什么,直到了那个时候萧朔竟还是信他的。
不由分说,不讲道理。
没有半点寻得到的凭证,没有任何能转圜的端倪。连云琅自己接了旨,去做那些事的时候,都偶尔会恍惚,自己是不是已变成了和那些幕后阴谋者一般无二的人。
陈年往事,旧伤沉疴,一并翻搅起来。
云琅阖着眼,心底生疼。
怎么回事?萧朔蹙紧眉,你先调息,理顺气血
云琅低声:萧朔。
萧朔看着他,皱眉不语。
你肩膀。云琅终归不放心,再度确认,确实没事?
萧朔不知老主簿同他说了什么:什么肩膀?你如今心脉不稳,先闭嘴
没事就好。云琅不多废话,拿过他的胳膊,护在自己背后,待一会儿。
萧朔眸光狠狠一凝,落在他身上。
云琅闭上眼睛,抵在在萧朔肩头,不着痕迹蹭去了温热水汽。
又是哪儿学来的?萧朔神色骤冷,真愿意叫我写话本是不是?我不知你这些年学了什么,堂堂云麾将军
闭嘴。堂堂云麾将军靠在他颈间,别动。
萧朔:
云琅低低呼了口气,肩背一点点松懈下来。
小王爷,我委屈。
云琅靠着铁铸一般纹丝不动、半声不吭的琰王,阖着眼,声音格外轻:抱我一会儿吧。
第二十四章
云琅靠得安静, 一动都不曾动。
他伤后体虚,气力不济,又兼心神波动未宁, 撑不多久便支持不住, 大半力道都压在了萧朔肩上。
竟也没有多少分量。
萧朔静坐着,听着云琅气息由急促散乱一点点归于平复,又慢慢换回了内家功法的调息敛气。
好了。云琅缓过些许,轻咳了一声,你
你这些年。萧朔道, 就是这么过来的?
云琅怔了下:什么?
累了便撑着,撑不住了就熬着。
萧朔淡淡道:实在熬不住了,倒在哪算哪,歇口气缓过来, 好再往死里逼自己。
云琅肩背微滞, 静了一阵, 失笑:什么跟什么
萧朔垂了眸, 不理会他废话, 抬手去解云琅衣襟。
云琅:小王爷。
萧朔蹙眉:干什么?
云琅看着萧朔, 咳了一声, 抬手攥上衣领。
同老主簿设想的时候, 倒是已盘算好了。
萧朔若是真敢上手扒他的衣服,他立时先装病后装死, 力求把萧小王爷三魂七魄吓飞九条半。
可眼下的气氛又大抵不很合适。
他刚调息妥当, 气色也比方才牵动心事时好了不少, 再一头昏过去,萧朔也无疑不会信。
当真不要紧了。云琅谋划时运筹帷幄,此时只能向后靠紧窗户, 牢牢将衣领攥在手里,伤也早好了,不用看,你
萧朔神色沉了沉,眼底一片晦暗:你少时,倒没有伤了不准人看的毛病。
我现在有了啊。云琅刚反省过,愣了下,你不是说,不让我为了哄你,故作往日之态
萧朔:
故而。
云琅知错就改,死死拽着领口,格外坚定:叫你看伤是万万不能的。
萧朔已决心今日不同他生气,忍了忍,沉声:放开!
此前刺客夜闯王府,太医行针时,云琅躺在榻上悄无声息,血止不住地自唇边往外冒,眉宇间却倦成一片轻松释然。
彼时萧朔立在榻边,耳畔空茫,分不出半点旁的心思。
如今终于将云琅从死线边上堪堪拽回来了些许,无论如何,再由不得他这般蒙混耍赖。
萧朔压着怒意,看着云琅此时眼底难得的一点真实活气,强忍着不同他计较:不想同你动手自己解开!
云琅听得心惊,暗道萧小王爷果真今非昔比,仍坚决摇头,不着痕迹向后瞄了瞄半掩的窗户。
萧朔看着云琅戒备神色,胸口凌厉杀意翻搅起来,手有些颤,向后背了背。
云琅变成如今这样,当年究竟出了什么事。
有多少事压到过云琅肩上,死死压着,半点喘不过气,将他一路逼进有去无回的死路里去。
咬碎牙合血吞,忍了多少剖心剜骨的疼。
萧朔扫过书架上的卷宗,死死压住对幕后那些主使者的滔天杀意,身形凝得冷硬如铁:云琅
云琅一把推开窗子,踩着窗棂,头也不回往外跑。
萧朔:
云琅身法精妙,当年曾在宝津楼前折枝摘桂,此时跳个小小的窗户易如反掌。越过窗外玄铁卫,踏雪腾挪,轻轻巧巧翻上殿沿。
玄铁卫拦之不及,齐齐错愕仰头,愣愣看着房顶上的云小侯爷。
云琅蹲在房檐上,仍攥着衣领,格外警惕向下望。
萧朔也自窗户出来,挥退玄铁卫,抬头:下来。
云少将军铮铮铁骨,往后挪开两步:我不。
萧朔垂眸,静立片刻,将心念自旧日往昔里强抽出来。
看出你比刚回府时好很多了。
萧朔道:光天化日,不成体统,下来。
云少将军敢作敢当,又挪了几步:我不。
萧朔看着他蹲在殿沿,胸口虽稍许起伏,却终归不曾再一动便咳血,阖了下眼,耐着性子:你未穿外袍,房顶风凉。
刚好透透气。
云琅打定了主意跟他硬刚到底,衡量着萧朔隐在腕间那一副袖箭,缓缓后退:早知你真会练这东西,当初便不该送
话音未落,云琅不及防备,脚下忽然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