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晟在袍袖下的手紧攥成拳,头开始劈裂般地疼痛:孤不知。
酒是陛下让人放在殿中的吗?苏融淡淡问。
越晟恍神了一瞬,他直觉想否认,最后仍是道:是是孤命人放入殿中的。
孤知道太傅不喜苦茶,于是特地给他备了酒
苏融蹙眉:只是因为喜欢饮酒这个原因?
他总觉得有些欲盖弥彰,越晟似乎还有别的隐瞒真相。
越晟定定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开口:不是孤也不知道。
或许还有更多隐秘的心思,比如想见那个人醉酒的模样,又比如想趁着苏融神智混沌的时候,能有机会向他
陛下那日,为何要让丞相去长定殿?苏融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
越晟这次沉默得更久,久到苏融以为他不会回答,他才出声:孤有件事,想在那日告诉丞相。
苏融奇道:是什么事?
越晟:等他愿意回来的时候,孤再告诉他。
苏融:
敢情这崽子在等着一个死人回来找他?
虽然苏融自己死得莫名其妙活得更是莫名其妙,但以常理来思考,一个人身亡之后,大抵都是灵魂消散,再也回不去了,越晟的念头更像是天马行空的奢想。
苏融轻叹气,说:最后一个问题,酒中的毒,是陛下命人下的吗?
这话大逆不道,但越晟并无震怒的反应,他抬手按住太阳穴,皱眉道:不是孤。
苏融竟有种果真如此的尘埃落定感。
那陛下知道是谁要害丞相吗?虽然不抱希望,但苏融还是问了一句。
越晟的头疼得更厉害,眼前甚至有隐隐血雾蔓延:孤不知道。是孤害死了他。
苏融一怔,随即发现越晟的状态很糟糕,不由得赶紧中断这个话题,试图伸手扶住越晟:陛下!
越晟却似被魇住似的,低低重复了几遍是孤害死了他,用力抓住旁边人的手腕。
苏融吃痛,轻吸了一口气,喝道:越晟!醒醒!
紧抓着他的手一松,越晟回过神来,垂首一看,苏融的手腕都被他弄红了。
对不起。越晟低低说了一声,努力压制住剧烈头痛,说:孤请太医来给你上药。
苏融又好气又好笑,比起自己来,越晟这小疯狗才更需要看太医吧。
太医在内室给苏融看手腕的时候,苏融瞥了眼坐在外头珠帘后的越晟,他好似坐在那边发呆,注意不到自己,于是苏融转过头,轻声问太医:
陆太医可曾给陛下看过头痛之症?
这位陆太医是太医署的老太医了,年事已高,医术高明,为人更是油盐不进。
他给苏融把完了脉,扯过一张白纸唰唰唰地写药房,听见这句话,半抬起眼来:
陛下龙体康健,方公子所问何意?
苏融才懒得和他打太极,淡淡道:陆太医看顾陛下已久,竟不知陛下有头痛病症?
陆太医咳了一声,低声道:这位方公子,陛下的身体他自己清楚,您就不要多问了。
苏融:若是我就要问呢?
陆太医:方公子就不怕陛下怪罪?
苏融没什么表情地勾了勾唇角:那你便看看他会不会怪罪我。
陆太医思索了一番,又谨慎地打量苏融两眼,榻上这年轻公子容颜俊秀,气质温雅如水,看起来不像个心思叵测之人。
陆太医对于他在宫中的传言也略有耳闻,都说陛下喜欢极了这位方公子,甚至每日膳食都要顾着这方公子的口味,陛下都吃素半个月了。
虽然宫人口中的话多有夸大,但可见方雪阑在越晟心里的地位确实很重。
陆太医于是说:臣为陛下诊过几次。
苏融没出声,他担心等会会听见什么陛下毒入骨髓命不久矣这样的话。
陆太医摇摇头,叹气道:陛下这头痛之症其实与别的无关,心病罢了。
苏融蹙眉:心病?
往事郁结于心,苦闷无处排泄,陆太医说,久而久之,就会成为一块伤疤。陛下有无法自我劝解的事情,只要一想起来,便哀痛万分,头痛与幻象概因于此。
苏融默然片刻。
他不是愚钝之人,从越晟的表现来看,不难猜出他的心病是什么。
但正因为知道,苏融心里才愈发酸涩。
陛下这病症可有解决之法?苏融明知心病不可医,但还是问道。
陆太医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方公子,这心病,只能靠陛下自己走出来,药汤都是没大用的辅助
苏融听到意料中的答案,叹了一口气。
不过自从方公子入宫以来,陛下的头痛之症倒是轻了很多。
陆太医话锋一转,说:以前臣一月要替陛下看两三次头痛病,这段时间,陛下反倒没再召过老臣。
苏融怔了怔。
陆太医见话都出口了,更加苦口婆心地说:方公子,若你也对陛下有意,不要辜负了他的付出,陛下在你身边,显然开心许多。
自重生以来,苏融见到的大多数人,不管是提起还是面对越晟,无不是一副胆寒畏惧的模样,像陆太医这样的人很少见。
陆太医:老臣从先帝还在时就在太医署了,陛下虽然性子不太好,但要说残暴嗜虐之心是没有的。方公子你虽是男子,但自古至今男子在一起的也非个别
苏融见这老太医一脸纠结地劝自己,不禁打断他的话,无奈道:陆太医,待会陛下要进来了。
陆太医一惊,不敢再废话,赶忙收拾好东西,等他离开后,一直坐在外头的越晟才动了动身形,掀帘子进来。
他默不作声看了一眼苏融手腕上涂的药,站在床榻前,低头道:孤伤了你两次。
苏融挑眉,然后想起,越晟是指头次宫宴时,他受廊柱上的迷药影响,也让苏融受伤了。
越晟立在原地,苏融看他的样子,觉得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狼崽,因为害怕被抛弃,所以固执地要守在他旁边。
苏融从被子底下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勾了勾越晟的掌心,叹息道:陆太医说陛下与我在一起时很开心。
越晟的嗓音有些闷:嗯。
苏融:为什么?
越晟不假思索地开口:因为孤很喜欢你。
苏融倚在床头,微微仰头看他。
越晟的样貌极其出色,就是气质太冷,旁人大多不敢长久地注视他,而忽略了这个为天下人闻风丧胆的暴君,其实也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陛下今日同我说的话,可有半句虚言?苏融问他。
越晟莫名觉得这句话像是暗藏着苏融的某种决心,他不知道陆太医和苏融说了什么,但不自觉被吸引过去,低声道:没有,都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