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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1 / 2)

他会困在他的龙椅上,做被囚住的龙,天长日久,锁链勒进肉里,他仍然保有他的温柔。他不会做暴君,他会痛苦地活下去,做天下人的明君。当权力的黑暗席卷而来,他会是挡在最后的那个人。为君为父,天下都是子民,他会兑现他的承诺,给天下一个河清海晏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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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言侯府走一转吗?出了宫门,那中年人问。

他一定不是出身军士家的,还觉得言君玉需要跟言老夫人告别,也太小看王侯了,她是将门虎女,父兄都上了战场,此刻北疆战情如火,和言君玉一起的子侄辈都上了战场,一个消息就够了,她什么都清楚。

城郊外雪已经化了,原野上正春耕,一树树的桃李已经长了花苞。卫孺悄悄告诉他:我摘了一枝梅花,放在玲珑的窗口。

少年的心意,只敢这样悄悄传达。但言君玉不是少年了,他知道卫孺是在提醒他留下个东西做念想。

他留下了他的玉,放在宸明书下面。他知道萧景衍会去找自己,追寻自己今晚的踪迹直到凌烟阁,然后找到那块玉。

他清楚地知道,这份信心是因为他出了皇宫。

虽然他一直相信他的萧橒,他不是误会而走的,他知道容皓那句阿鸿代表不了什么,但当时当刻,在思鸿堂,就算萧景衍注视着他,他还是会觉得痛。

初春的夜风,仍然寒冷,明光铠寒如铁冷如冰,沉甸甸地压着。马车在朝宫外走,言君玉觉得自己像一点点活过来。

他要去边疆了,光是想想就枝叶舒展有了精神,像小时候听的故事中送龙还乡的故事,过一桥生肉,过二桥生鳞,过三桥就腾云驾雾成了真龙。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是因为他得去边疆,他得见见大江大河,看一看自己能不能力挽狂澜。

马车出了城郊,他没有回头望,只是在心里念道: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了,是因为我要守住我自己。我是言君玉,也许我不是配得上你的玉,但我是我祖母最疼的小言、我爹娘最喜欢我了,还有敖霁,还有洛衡,还有卫孺。我要做大将军,要救边疆百姓,要守护大周,我要带那些战士回家。

就算不是玉,我也是最坚硬的石头,是独一无二的言君玉,我要守住我心中的火焰。

我不能砸碎我自己。

钟老将军说拳有退路,枪无回身,自己见过了权谋,选择不用权谋。原来权谋就是机巧,就是回身,而打仗的人,是不能想着退路的。天下交给你去想,就让我保留这份分别心吧。

我去守你的边疆啦,萧橒,以后你看见你的江山,也许会想起我的名字。言君玉这样想着,本来是很潇洒的,应该笑的,但他的眼泪,却很没出息地落下来了。

城墙消失在视野里的刹那,卫孺忽然忍不住叫了他一句。

少爷,我们真走啦?

真走了。言君玉抹了一把眼泪,道:我们去看一看,真正的战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第154章 论道不知何处用将军

东宫没有多少时间处理言君玉忽然消失这件事,国丧当头,光是庆德帝的丧礼就够让人应接不暇了,何况里面还夹杂着边关战事,和朝中政事。几个宗室老亲王最是麻烦,说是年高德劭,其实只能当摆设,偏偏意见还多,又不能不听,把礼部官员跟司礼监折腾得够呛。好在萧景衍虽然年轻,却也是在皇室礼节中浸润着长大的,这次丧礼提拔了不少精明强干的中层大臣,光是礼部就换了一整班人,宫中自不必说。

而太子妃叶璇玑在这次丧仪中也表现出了后宫之主的能力,明懿皇后全程没离开长春宫,整个后宫几乎是压在她身上,她夙兴夜寐,连一刻停下来的功夫也没有,把一切调停得井井有条。云岚作为东宫掌事女官,终于近距离与她配合,见了她的行事,顿时更加敬服。

小到修建御道大周旧例,帝王归葬东西二陵,离京都不过百里,庆德帝的陵墓已经修建了十年,早已准备就绪。当初战事最急时,庆德帝也说过气话,说打起来好啊,京都一破,再退就是东陵,正好送朕去见列祖列宗。

但就算现在正是战时,庆德帝的丧礼也仍然是极尽奢华,毕竟帝王驾崩,天下共哀,越是这时候越要撑住场面,不然人心惶惶,要出大乱子。

修御道不过是这些事中的一件,庆德帝的梓宫会被送去东陵,修一条百里御道,路边还要设御亭,以备停灵休息。至于要准备的仪仗队伍自不必说,浩浩荡荡上万人。礼部早已被降服,文武百官,议定庆德帝的谥号为宣,力施四方,圣善周闻。一生功过,盖棺定论。

议定谥号的大事,叶璇玑并未插手,但在雍瀚海倒台的事上,她却出力不少。

庆德帝驾崩后,晋派人人自危,雍瀚海也不由得慌乱起来,本来他府中那位还是沉得住气的,可谓女中诸葛。庆德帝驾崩第三天,就让雍瀚海上书乞骸骨,要去东陵为庆德帝守灵,手下晋派几名得力干将也纷纷请辞。正好修御道要从他们住的西街过,工部也机敏,稍作变通,御道正好从几位的宅邸经过。

说是为修御道献出宅邸,其实是连这些年吃下的油水也吐出了不少,名正言顺被工部接收,名义上是忠臣孝子,新帝也不用担一个一上来就逼死老臣的名声,锦幄一遮,大家体面好看。

云岚当时正跟叶璇玑在万华殿议事,命妇来往不绝,宫中的事更是一件接一件,一直到夜上三更,云岚好容易把需要送给叶椋羽定夺的事看完,就听见堂上的叶璇玑淡淡道:黄柯还是太狠了。

黄柯是朝堂中难得的中立派,号称江南遗孤,也是状元出身,当初陈同林抄家后,江南派树倒猢狲散。他满朝的师友被抄了个干净,只剩孤身一人。一手好文辞,也许是因为这缘故,庆德帝才一直留着他,也可能是留着他在秦晋两派的对峙中充当一个平衡的筹码。

但对于他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

一个工部侍郎,无党无朋,在朝堂上中立了十来年,虽然外人看着,惊叹他为官的手段,但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清楚。

都说民如水,其实朝堂的大势也是潮水般的东西,再高的天赋,在时代的洪流也只能随波逐流。黄柯已经是四五十岁的人,半生已过,孙辈都有了。要是寻常人,可能就此沉寂筹划晚年了。黄柯却一直安静等待,虽然在庆德帝父子的争权中没起到作用,但也算从龙之臣了。新帝没有亏待他,给了他一个工部尚书。

而今是他出手的时候了。

叶璇玑感慨完的第二天,工部尚书黄柯上书,前面铺垫许多,什么举国悲痛,外敌环伺,慷慨激昂,最后只有一句,是让官员将今年的春敬,转由供奉司经手,充当军费,工部已经以身作则。

大周官员待遇不错,四季皆有敬费,尤其以冬敬和夏敬最重,京中官员由内务府分发,是君王体恤臣子的意思,不过一些冰敬炭敬之类。外派的官员则是由各级州府派发,无非是以薪养廉,比如秦晋江南这种极为富庶的地方,就相当于给了官员一个理由收些油水,清官也有些补贴,贪官也不至于太贪,鱼肉乡里。

庆德帝晚年,晋派尾大不掉,几乎将北方各级县府包揽,贪了多少自不必说。本来雍瀚海也懂事,晋派已经吐出了不少油水,光是修御道一事,就得了十多万两白银,是边关数月的军费。

都说君心难测,但萧景衍向来仁和,雍瀚海也松了一口气。

黄柯这本奏章,却要了他们的命。

云岚当时还没看出致命处,等到第二天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