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言,我知道怎么反驳孙伯符了!顾邵抱着一摞厚厚的书简,兴冲冲地跑到陆逊面前,《礼记》里苛政猛于虎的典故,我怎么偏偏那天没想起来!
那天指的是二十天前,孙策问他是山火害人,还是老虎更害人的时候。
且不说这个典故和孙策逗弄小孩的问题有没有可比性,要给自己出气,却偏又胆小如鼠,一定要拉着小伙伴给自己壮胆,顾邵真是怂得不像个世家大族的少主人。
孙策再怎么霸道,也不是滥杀无辜的屠夫,更何况他也是顾家千金万金的少主人,孙家眼里不二的佳婿。孙策喜欢戏耍他,和爱欺负欺负自己冰块似的的弟弟一样,纯属是另一种示好的方式罢了。
与他的兴致相比,陆逊的声音便显得格外平和而无奈:你想起来也没用,孙兄那日就连夜离开了。
短暂的沉寂之后,只听砰然一响,满地竹简砸落的声音。
顾邵满脸的震惊:他难得回来庐江城一次,难道就为了抓老虎么?
李隐舟有一瞬间忽然理解了陆逊的少年老成。
摊上这么个幼稚又单纯的族弟,也难
怪陆康一心一意地栽培他了,顾邵就是个蜜罐里养出的小蜜蜂,看似夹枪带刺,其实谁也不敢蜇一下,万事都还得靠自己这个远房的兄长给他收拾烂摊子。
若作为一个普通的孩子,这样的心性倒也算得上纯良可爱,但作为一个百年贵族的继承人,显然就有些太不懂事了。
倒是张机也爱和他玩笑:怎么,孙伯符那蛮子走了,少主还觉得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顾邵几乎气结,我巴不得他再也不回庐江郡,等下次他再回来,我就让士兵关上城门,和他好好理论长短!
顾邵的话有口无心,但也提醒了李隐舟一件事情。
孙策这次来,是代表袁绍和陆康谈判的,如此行色匆匆地离开,是否意味着谈和失败?
要知,这几年天下各路英雄豪杰都还如散落的棋子,各自成军,三足鼎立的局面远远没有形成,除了被全天下一同追捕的大罪人董卓,就只有袁绍这个联军盟主地位不可撼动。
陆康不仅仅是庐江郡的太守,也是陆家现任的家主,他的背后还屹立着江东世家大族盘根错节的势力。
显然,目前他并没有和袁绍合作的意思,也不是第一次谢绝孙家抛出的橄榄枝。
问题是,袁绍能忍受他多少次的拒绝?
他凝眸静静思索着当下的局面,不经意间抬起头,却见一双温润的眼眸与自己抵额相对。
那双眼眸里映照着他深思的脸。
24、第 24 章
五月的夏风被初阳熨烫得温暖顺滑,轻轻撩动人的发丝。
斑驳的树影落于对方清澈的眼眸中,偶然一瞬的摇曳,错落的阳光不经意照出小少年藏于眼底的好奇与探究。
陆逊很难得露出这样的孩子气。
尽管他的确还是个孩子。
李隐舟对他的身世了解并不算多。作为江东最后一丛耀眼的火光,他过于隐忍的前半生在群星璀璨的那二十年中显得尤为黯淡,以至于罕为人知。
本地市井街头偶尔流出的一句闲谈中,也不过提到他父母双亡,早早就被陆康接来庐江。因陆康儿女不济,寥落的血脉中,长子与他不睦,膝下幼子陆绩又年方两岁,所以才便宜了陆逊这个旁系的从孙。
言语之间,颇为羡慕。
毕竟太守公如今位比九卿,镇守江东重地庐江郡,仁义声名远播天下,连联军统领袁绍都想争取他的支持,三番五次地以礼相请,不敢妄动干戈。
能继承他的家业,当然是旁人做梦都不敢妄想的事情。
所以哪怕被剥去了一层孩子天真稚嫩的血肉,戴上谦逊温良的面具,也是理所应当付出的代价。
人人皆爱玉的温润,却不知道从顽石到美玉,要经历了多少次剥筋去骨的雕琢,才能磨平一身的棱角。
在对视的瞬间,李隐舟似乎从对方看似平静的瞳孔中,隐约察觉到一丝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
也只是刹那的功夫,那双阳光闪落的眼眸微垂,将一切的生动鲜活的孩气遮断于淡淡的阴影中。
李隐舟略觉有些生硬,仿佛被这张刻画完美的面具用掩藏的角轻轻刺了一下。同样的温和笑意,总觉得和之前教他写字的时候不大一样。
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他眨眨眼,在对往后撤了一步,尽量维持面部表情的自然:少主怎么来了,可是太守公有什么吩咐?
陆逊平和的目光落在他带了一丝木炭熏痕的嘴角上,眼神微动,但并没有质问他,只是转过脸去,淡然地望着和张机争辩的顾邵:外祖父无恙,是你之前那本《说文解字》不全,我帮你从周兄长家中借了其他残页。
李隐舟
自己都快忘了这遭,一心扑在活性炭的身上。其实中间陆逊也来送过一回书,但是他在河边守着半死不活的大个子,回来的时候张机已经代为收下了。
他循着对方的目光望过去,顾邵涨红了一张脸和张机争辩,而张机逗弄小孩的余暇中,略带疑惑的眼神也落在他的身上。
这就十分尴尬了。
张机总归是他的师傅,就算怀疑顶多也是出于师长的关心,但要是让太守府这位敏慧的少主知道他从河边捞了个人,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脑海中念头回转,信口就编了个谎话出来,略微放大了声音:有劳少主了。近日小妹偶染风寒,所以我常去探望,还没机会好好谢过少主。
张机也听着了这话,心知肚明是求他串供的意思,不由好笑,半大的孩子,心眼倒真不小。
但也清楚此子不是常人,既然难得开了口,他这个又当先生又当爹的少不得帮他在外人面前圆个谎。
张机轻咳一声:幼儿伤风发热,用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