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今之计,只有以退为进。
落日沉沉,烟霞渺渺。
司马懿说了一响,激动的心绪归于宁静,他垂手闲闲拨弄凋敝的草木,不经意地往后一瞥:先生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为何今日还要找懿?这些心思恐怕并不是出于曹公的授意吧?
李隐舟安静听他说了这一席话。
他道:曹公或许的确不知道你的心思,也不知道某的来历,但他绝不是被你我戏耍的人。
的确。司马懿笑得嘲讽,曹公有心打压子桓一党,不希望他太过出挑,也渐渐扶持子建,刻意制造兄弟相争的局面,为的就是锻炼出一个不畏流血的接班人。你我二人皆不过是他手中棋子,执棋的人又如何会揣度棋子的喜怒?
话到此处,他踱了几步,走出树底的浓荫,高挑的身子微微俯一点,几乎与李隐舟贴面相对。
两双眼贴得极近。
司马懿道:曹公心知肚明你的戏码,但于他而言你至多算是曹植的人。他虽然有心平衡两方势力,却不会轻易相信你。所以一时半会,天牢里那两位是放不出去了。可你是江东之人,此行随军南下,未必还会回来了吧。
和聪明人说话便极省事。
李隐舟只寥寥数语,对方已明白了他此行的来意。
曹操南下,背后的邺城由曹丕镇守,他想托司马懿借机设计救出华佗与张机。
司马懿说得口干舌燥,不由舔了舔嘴唇,眼神透出一股狐狸似的老练精道:那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李隐舟对上他狡黠的目光,微微笑起来:曹公若知道司马先生如此精于筹谋,未必肯让他的儿子结交这么危险的朋友吧?
司马懿却浑不在意地笑起来。
唯有眼底懒散的情绪紧绷起来,眼圈的细小肌肉微微抽动,目光更加狭长。
你没有任何证据,就凭一张嘴?他也不是轻易被人拿捏的,要陷害一个人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李隐舟的神色平和极了,淡淡地道:我可是江东的细作,有个内应并不奇怪。
司马懿眼神一凛:曹公不会信你的鬼话。
李隐舟却笑:那不如试试好了。
二人贴身低语,鼻息交融,看似亲密至极,然而话中暗藏机锋,短兵相接,你来我往亮出刀光剑影。
这一刻,司马懿不得不承认自己落了下风。
光脚不怕穿鞋的,他比对方惜命,而对方却敢搏命。
况且,结交一个朋友,总比树立一个敌人更好。
司马懿的眼神和软下来,算是默认自己略输一筹。
唯独有一件事情他时至今日仍然想不明白。
索性问个清楚:我还是不明白,你连死都不怕也要趟这趟浑水,既然无畏生死,何不干脆不做不休,下毒杀了曹公?
第 91 章
说这话时, 司马懿负手稍微前倾了身子,狭长的眼尾挑起,透出精打细算的笑意。
他不信此人从来没动过这份心思, 尤其在捕捉到对方平静眼眸下微微流淌的波澜,更确信自己心中的想法。
二十五岁的年龄,不算年少,入世颇深。既有勇气深入敌营, 自当抛弃一切天真幼稚的想法, 绝不至于因为手软而留情。
李隐舟的目光越过他蛇信般探寻的视线,烈烈烟霞燃在天际,浸着昏黑的暮色, 如四起狼烟。
他和润的眼膜映出淡淡红光。
仲达估错了两件事。其一, 某从来没想过毒害曹公,曹营智者如云,大战当前,曹公即便身死,他的幕僚也会制造其尚在的假象。何况曹公心思细腻,年事已高,恐怕从他第一次生病开始就已经筹备好了一切身后事,届时自然有人继位。杀他不足以救江东。
司马懿的眼神变得有趣起来:说得不错,杀他不是上策, 只会逼出另一个孙仲谋,你们以后会更麻烦。那么另一个原因呢?
晚风一撩, 李隐舟眸间光点如野火一跳。
他微微一笑,像分享着不能说的秘密的孩子般拉拢司马懿的袖子,压低了声音,半真半假悄声地告诉他:
因为我们不会输。
李隐舟的话司马懿并未放在心上。
狠话人人都会放, 但现实却如此残酷无情,曹公整顿了老牌的北原陆军和新得的荆州水师,会兵二十万准备南下。
而孙权,他只拨了三万兵力。
二十比三。
这是个小儿都会做的算术。
司马懿轻呵一声,捏着棋子上的手指嗒一声扣下,对着对面隐约焦虑不安的年轻友人淡淡地笑了笑:子桓不必如此急切,其实不随军也不是坏事,做多错多,丞相喜欢安分的人。
曹丕的眼神透过晦暗的光直视他:周隐和你说了些什么?
司马懿搭下眼睫,瞧着局面,想着下一步落子何处。
动手之前,先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他希望我能救张机和华佗,他二人身上有解毒的妙药,我们可以用诈死救出他们。
一听这话,曹丕神色更阴郁了几分。
他想起周隐刻意示好引他同进,而后却设下陷阱差点把他坑了进去,不悦之意几乎压抑不住,不由冷了眼神:从商的贱民都知道银货两讫,他却想三方赚钱,人心不足,我们帮了他也不会有好处。
听了曹丕的抱怨,司马懿滚动的喉咙蓦地一停。
青年的话不合时宜地萦绕在耳边
我们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