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古老的爱慕,她一直这么认为。
太子殿下从小生的雪白,初见他时,她想抱他回家。
身份的高低一直都未曾消弭,她时刻谨记,父亲也时常提醒,所以恪己守礼,没有逾越半分。
她好强,她一直都知道,要不然也不会被父亲选作进宫的伴读,这样万里挑一的机会,从来都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家里的嫡女曾因此恨上了她,她头也不回坐上了轿子,身上穿的是上好的锦缎。
“你为什么不笑啊?”
太子殿下坐在草坪上,阳光落在他肩上,这句话惹得所有人的眼光。
她笑,在他问完这句话,她就很识相地笑了,却意料之外看见殿下怔然。
他会被她吸引吗?
那天晚上她胡思乱想了一整夜,第二天寅时三刻,穿戴整齐以后,第一个站在了东宫的门口,那个时候猎风阵阵,她忽地觉得自己有侠客的味道。
伴读十二人,五男七女,人人柔面温润,陆陆续续来了,还会站在五步远的地方同她问候,她拘谨回礼。
冷脸不是她本意,只是她习惯了的保护自己的外壳,在父亲面前,唯有有用之人才能活得像个人,而不是会笑会闹的孩子。
却也就像是面具,戴的久了,便顺理成章长在了脸上,她去不掉了。
大门推开的时候,风起。
高束头顶偏下的发尾刮在脸上,她的眼睛睁的圆圆,如愿以偿看见婢女拉着他的小手走出来,太子的嘴巴扁着,一脸不高兴,还是个孩子啊。
她偷偷笑他。
看吧,她其实会笑的。
只是你没看见而已,傻子。
一年后。
青月个子长得明显,是伴读里面最高的几个之一,学堂的夫子也常常留下她来处理事情,她不知何时成了大家口中的冷面女侠。
她认。
冷着脸认下,“女侠”说到了她的心坎,她认下也无妨。
太子也长高了,他们都多多少少长大了,一年的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比如,她现在已经不怎么能见到太子了,因为太子经常不愿意来学堂听夫子“班门弄斧”。
他聪明,她一直都知道。
她挑灯夜读也想追上他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学会的东西,就是想让这些差距尽可能的、尽最大的可能,小一些。
她依旧没有放弃心中那个妄想。
甚至祈求,它能成真。
一些风言风语在一群闲不住的人的嘴里传来传去,她都听过,只是觉得当不得真,所以从来没过放在过心上。
“太子真是人中龙凤,今天早上在武场那场拔剑,惊艳四座!人人传颂呢!”
“你去现场了?你看到了吗?”
“我要是能看到……”
她抱着上午学子们作下的文章,送往夫子的书房,在角门与两人错身而过。
那句话就像是被风吹进心里的。
那场拔剑。
惊艳四座。
人人传颂。
那该是多好看的样子呢?
她也好想亲眼看一看啊。
心中是无比渴望,可是这是绝对不敢宣之于现实的,她虽然敢想,可是不敢看见这些变成真的。
她压下心中不可能实现的念头,专心走着脚下的路,却在一个转角与人迎面相撞。
“啊。”
“你没事吧。”
她的右手蹭在粗粝的石板砖上,疼痛延迟一刻,缓缓蔓延,没有哭喊,只是脸色苍白。
哭喊会换来什么,她不愿意回忆,苍白的脸色就是她受伤以后的所有反应。
那人蹲下,她抬眼看过去,呆住了。
“太子殿下……”
哭腔几乎是瞬间出口的,她在下一秒钟紧咬自己的嘴唇,有点儿懊恼自己刚才心中情绪的波动。
太子眉眼清冷,少年的瘦削包含着力量感,他一身华袍,纯正的黑色,在他身上好似画本子里的人。
“青月姑娘,不好意思,孤没看到你,快起来。”
他居然伸出手来扶她。
她居然把手放在了他的手里,任由他拉起自己。
“多谢……”
话没说完,双腿一软,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刚捡起来的书本又洒落了一地,太子抱她抱了个满怀,她的侧脸磕在了他的心脏的位置。
扑通。
扑通。
她抬头,站直身体,仰头看他,倏然间看见了一抹红晕。
在他的耳垂。
不知为何,她反而不再紧张,开始变得大胆起来,一双眼直直盯着他的耳朵。
太子佯装镇定:“青月……去找太医看一眼吧……”
她说:“好。”
最终太子将她送到太医院检查,她头也不回就上了台阶,甚至忘记行礼,那一刻她娇纵得不像话。
太子就那么静静站在她的身后,无言其他。
又是一年春。
她已经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呆了两年。
没有一封家信,没有一个人看望。
她来了,似乎也就自此消失在族谱之上。
太子已经彻底不再需要伴读,已经有一大半被各种合理又合情的理由遣送回了家,归宿都好得让人眼红。
她仍旧寡淡得每日帮夫子处理学堂的事情,眼前的路似乎是成为一个女官,这个时代最荒谬的东西。
女官形同虚设,从来要求过高,但是这样高的要求选拔出来的女人,到了朝堂上,也只是那群男人的挡枪子的板子。
无能的男人们,堂而皇之站在了巅峰,对着其他人颐指气使。
“呵。”
冬夜,这声嗤笑呼出一段白气,转眼又消散,好像从没存在过。
夜深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还醒着。
不过,一直如此,习惯了。
简单活动了一下肩膀,她揉着眼睛准备洗漱,婢女在外面准备着热水,她想歇息了。
推开门,冷风似雪,瞬间裹在她身上,那点儿好不容易冒上来的瞌睡被吹散了大半,出门转角,她看见一人站在那里。
清清泠泠的细小的雪花飘落下来,她的脸颊温热,暖化了巧夺天工的雪绒花。
变得湿润。
凝滞的空气被忽然捧着自己的脸哈着热气的动静打碎,她走到他身边。
歪了一下脑袋,眼神清明,却好似一只灵鹿,“太子殿下,还不去睡觉?”
还以为他年纪还小。
太子浓长的睫毛眨了一下,上面似乎落着雪花,那一瞬,她想替他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