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他没有再煮茶,而是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信封和一个录音笔给她。
穆黎握着信封和录音笔,隐约能猜到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但她迟迟没有拆开。
蔺瑾谦就对她说:“如果你想要讨回公道,这些证据已经足够了。”
讨回公道吗穆黎深呼吸一口气,把这些东西悉数放在书桌上,如果要讨公道,这不过是冰山一角,只这一件又怎么够
她垂下眼去,就瞧见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手指似被牵引着不自觉地摩挲上去,珠子转动带来异常的平静。
“须得借助念经诵佛来平静内心,这些年你过得一定不痛快。”默默然,她忽然轻声说。
蔺瑾谦眉头一拧,仿佛是被戳中了心思,面色忽然就暗沉而下。
“其实何止是这些年,恐怕从你一出生就不痛快了。”她想起那天他说的那句生下来就要战斗的命运,更想到陶诗宜肆意张扬的面孔,由衷地为自己感到幸运。
至少,她曾经拥有过,那天真无暇的快乐时光。
可他们,却连纯真的快乐是什么,或许都不知道罢
“其实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无论是名或者是利,只不过有人看得太重,非要争个高低,计较得失,牵连进对此无意的无辜人。”
阿胜就是那个无辜人。
她其实已经知道了大半蔺瑾谦抬眸看向面容过分平静的穆黎,忽而举步向她靠近,“你想不想知道,当年我的双腿为什么会被医生宣判终生无法站立”
穆黎微愕,难道不是为了家族争斗
他凝着她愕然的眼,薄唇微启,道出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是一场车祸没错,但并不是意外,正如你先前猜到的那样,是家族内部斗争。可你或许怎么都想不到,原本不是想要我的双腿,而是想要我的命。”
只是他足够幸运,才从死神手中逃离,赔上了一双腿。
正文 第147章 心有灵犀一点已通
而是要他的命这是什么意思
穆黎定在了原地,这一句话不断地会想在她耳边,为了利益争斗不惜痛下杀手,不顾手足血缘,非要夺命
血缘亲情在利益面前,就这样脆弱,到不堪一击吗
可蔺瑾谦过分镇定,往事已过多少载,如今再忆起也不过是一抹淡淡的苦涩辛酸在胸腔内回荡,转瞬即逝地飘散而过。
“车子侧翻,一同与我坐车的司机和另一位秘书都没能幸存,是因为他们的舍身掩护,我才只是伤了一双腿。”
说起这一段,那混乱的画面就印在了脑海中,幽深的重眸仿佛浸在了万丈深的哀痛之中,他紧抿起唇,多年来鲜少地紧绷了轮廓。
可他仍在隐忍着,像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极力地克制着,好似一个掉入了深海之中,受到水压挤压又被海藻捆绑住的人,他不甘就此罢手,不甘向痛苦妥协,更不甘向命运低头。
但那深海的水啊,暗涌激流,一个个漩涡卷裹着他的身躯,他随之沉沉浮浮,海藻勒得愈紧,甚至缠上了他的脖颈
他无从反抗,唯有凭仗着一份不低头的决心强撑到生命的尽头。
穆黎不自知地紧抿起唇,凝住的眸子一刻不眨地盯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变化,这一刻,她看到他漠然神色背后的波澜,看到他不可见的瞳仁深处是不可轻易触碰的伤痕。
她忍不住提步上前,或许只是出于本能的,想要给他一些支撑。
然而她还没走到他跟前,那些卷裹着他的浪潮就好似忽然间退去,他一身轻适地立在那层层退却的潮水中。
经过洗礼,他浑身都仿佛散发着超俗的光。
“我和你说过,像我们这样的人,从生下来就注定难逃战斗,除非一开始就能罢手不要。”
蔺瑾谦侧过脸,头顶的灯光好似一瞬间变得更加明亮,落在他英俊的轮廓,照亮了眼底的决绝。
穆黎却只感到悲哀,一开始的罢手不要须得从未品尝过权势的滋味,可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怎么才能品尝不到
穆黎说不出话来,这样的人生太过沉重,她的心口好像被一个无形的大钟罩住,把心脏挤压在一个有限狭小的空间,只要稍稍用力地跳动,就会被强力地弹回制止。
没有一个字,穆黎转身就要离去。
“阿黎”蔺瑾谦忽而唤道。
她驻足,从他微急的嗓音中听出了担忧,沉沉呼出一气,她背对着他轻声说道:“你承认了穆家当年也有参与,如今穆家落败,也算是得了该有的报应。”
“至于蔺家内部是谁要你的命,我不想去猜,如今众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太太,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不必担心。”
落下这番宽慰的话,穆黎举步又要走。
身后忽然有人靠近,她的手腕被握住,夹杂在两人之间的佛珠因为紧握而微微转动,最终陷入皮肤浅层。
蔺瑾谦制止了她的离去,并没有强迫她转过身来,而是就这样握着她的手腕说道:“有些事实太残忍,一直不告诉你是担心你承受不了”
“我确实承受不了,也不想承受。”穆黎忽而就打断了他的话,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然而一双褐瞳已浸在了泪水之中。
那样的一双眼,和小镇初见,在碧叶清荷之中比水更透,此刻却被泪水浸染。
几乎是无所迟疑的,更像是情难自禁的,他突然用力,拉过她纤弱的身子,再度拥入怀中,不忍怜惜地抚上她的后脑。
那柔顺的发丝摩挲在他的掌心,好似从心底长出了千万的情丝。
“你不需要承受。”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许下诺言,“我答应过你,阿胜一定不会有事,现在我再向你保证,你也一定不会有事。”
轻声的许诺比沉石更重,压在穆黎的心口让她无法喘息,她几乎是浑身颤抖地推开了他的怀抱。
那个温暖的,却又让人惊寒的,同样无法承受的怀抱。
蔺瑾谦怔怔然地看着她,看着她从怀抱中挣脱,忍不住又伸出手想要再触碰她,却被她避开了。
她退后了一步,摇头漠然地说道:“不要说谁一定不会有事,我们谁都不要有事。不过过去发生了什么,受害的都是无辜的,不该由无辜的人来承受一切因果。”
“你也一样。”说出这一句话,她身子微微前倾,那只戴着佛珠的手握上了他的胳膊。
随后重重垂落,再没有迟疑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