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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不在五湖中(1 / 2)

凄厉的响声连排齐放,惊起了禅寺廊檐下躲藏的无数鹊鸦,扑剌剌朝着雨幕中斜走,也惊熄了光孝禅寺内外原本纷乱的噪声。

天地万物在这一瞬间万籁俱寂,就连缠绵不息的雨声都为之一滞,只余了一道道如青白釉色的硝烟漫天飞去。

“红夷的枪炮果然犀利!”

金光拊掌叹息,望向满地绽放的血,而尚可喜的目光穿过雨雾与硝烟,如鹰隼般直盯着远处仓皇扑跌的身影,任由他们他们哀嚎于泥泞坎坷,惊悚于杀机乍现,执拗于伺机逃窜,却面对着逐渐流失的生机无能为力。

在某种刻意的放任之下,他们中的蒙面之人转过身来,杀意万丈地紧盯着铁甲林立的方向,其中冤雠已然结生。

尚可喜目光冰冷地直盯着远处,不祥之气跃然眼前,就连盔甲四周为饰吉祥的轮、螺、伞、盖、、罐、鱼、肠等佛家宝物,此时都沾染上了浓烈到化不开的肃杀凋零之气,护颈上绣火焰随着他开口熊熊燃烧,仿佛即将亲手点燃这座蕴酿已久的藏火之山。

平南王老迈的身形潜藏在蓝缎盔甲之中,缝缀甲片映着天光隐隐生辉,谋士金光却赫然察觉面前的老王爷已然有所不同。

尚可喜看似脱去御赐锦袍,重新把自己封入厚重的铠甲之中,实则被脱去的是他刻意营造的和善模样,展露出的才当初挥舞着战刀叱咤风云的枭雄气概!

“鼠辈!鼠辈!鼠辈!”

尚可喜仰天长啸,在仿佛天崩地裂的气势中昂然开口,桀骜不驯的意味已经不需要语言来描述,身周铁甲亲卫竦立如林、决然不语。

“主公,贼人意欲南逃,应当立即围杀!”

见到追兵迟迟没有动静,陈家洛才撤下遮面的黑布,长长嘘出一口气,任由雨水沿着他儒雅的面庞缓缓流淌,可似乎即便此刻一身的泥水,也不妨碍他就是浊世之间的翩翩君子。

在老者口中,平南王府首屈一指的谋士似乎也不过如此,这就让陈家洛更加好奇对方究竟是何等人物,可惜不管他如何旁敲侧击,老人都谦称只是湖海之间的一介散人而已。

随后的变阵掩杀更是神来之笔,不论何时何地只要对方轻敌冒进,再以红会群雄的实力,自然能将某些要人留在原地,换取脱身的资本,只可惜尚可喜老谋深算没有上当,才让这最后的撤退显得有些狼狈。

尚之信身材长大、腰臂强健,瞬间夺过了一名铁甲亲卫的佩刀,大马金刀地跃出院外,刀劈斧凿般结果了地上两名哀嚎之人的性命,挟余威要冲杀而去,以便带领两翼之师围拢,两名青年高手也紧随其后,同时出手大杀四方。

但这些筹划看似平平无奇,却没有一丝多余累赘的东西,出手如羚羊挂角浑然无迹,远远超过平南王府谋士那出杀机毕露的连环毒计,做足了请君入瓮的不染烟火姿态,每一步都克制在了对手的机心之上。

“应老前辈,晚辈还有一件事不明,不知您是如何得知,对方具体会在何时出手的?”

陈家洛将百十人藏入密林,又带人设计伏击了几次探马才勉强摆脱追击。如今无尘道长、赵半山仗着功夫过人,反去骚扰追兵,而常氏兄弟压着尚家贵人分兵躲藏,红会分兵而走,陈家洛忽然只剩下了孤身一人。

这些武林人士决计不曾见过这样杀机毕现的阵势——这是生与死、血与火、胜与败之间千锤百炼的东西,他金光能活着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几人见势不妙准备后退,却已经被一名同样官袍的老者带人阻拦,手底大力鹰爪运气推拉,随手便将几人的关节抓碎,随后一掌拍在喉咙骨上,只留下一具具捂住咽喉瞪大双眼的尸体。

漫天大雨潇潇不歇,承平十年的广州府中枪炮声突响,喊杀声从光孝寺扩散开来,霎时间就滚滚席卷传遍了半座城池。无数面目黧黑、神情麻木的老人抬起头来,宛如巢穴中受惊失措的鸟兽,忽地打翻了面前的桌椅板凳、抛却了手中竹杖,艰难抬头地看向万丈高空。

那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开口说道,眉目神色间满是真诚之色,陈家洛这才恍然察觉此时不妥,便与面前的老人对视一眼,盘算起了心中的目标。

“依老夫之见,为今之计应当反其道而行之,往东才是唯一的生路。”枯瘦老人沉默不语良久,终于开口说道。

陈家洛望往向芦苇荡中那艘千疮百孔、修修补补的绿眉鸟船,随即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擦身而过的瞬间,两人后发先至地以猿背取势探出一拳,快如闪电地经背、肩、肘三处以透骨拳击出,随即宛如演练过了千万次的配合,应声打中敌手的风池穴。

谋士金光眼前浮现出当初滚滚黄沙中征战的记忆,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局势囊括于心,献出了最符合当前的建议。

陈家洛一躬到底,神情严肃专注至极,文泰来却见到一名枯瘦的老人和一位高挑美貌女子并肩而来,显然就是自家总舵主恭候的人了。

“文四哥,你这叫什么话?我们红亭结义之时便说好了同生共死,焉有让你独自身陷囹圄的道理。”

可当两名形如吊死鬼的人物倏忽出现在他身后,各自探出一掌拍向他肩膀时,尚之信双腿浑然一震,竟然无可控制地膝盖弯曲、倾斜倒地,全然无法抵挡这沛然莫御的铁掌功!

陈家洛心中疑惑重重,对方开口拒绝虽然颇有道理,可他们能乘船出现在芝兰湖中,必然是用某种办法出入广州,却不知为何要含糊其辞。

在场许多武林人士都是被一名刀法卓绝的高手擒拿,于情于理不管怎么看,骆元通都应该是最具嫌疑的人物,面前的老者又是为何能如此笃定,骆元通就不会和尚可喜沆瀣一气呢?

他说得如数家珍,似乎胸中自有韬略丘壑,随后慨然而叹道,“然而天下无涯,自历以外还有图书、皇极、律吕、山经、水志、分野、舆地、算法、太乙、壬遁诸法,坟典巍然莫不各有成书,凡一千余卷统名曰《神道大编》,金公绚不曾见若,自然只能望洋应叹……”

“总舵主,让各位兄弟们冒此大险,泰来实在是……”

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若非亲眼见到黑眚,老朽也不敢相信祸事临头。南海古庙靠着洪圣大王镇压广州水脉千年,可惜终究被人破了形势……什么百足蜈蚣地,那岂能被人找到……”

火器的利弊被枯瘦老者看穿,只见这名身材矮小、面狭而长之人,此时缓缓继续说道,“对方谋士也颇知兵,布下三招毒计环环相扣,幸好贪功冒进留下破绽,才给了老朽破阵的机会。更何况今日有老天保佑。”

陈家洛搀扶住文泰来的另一只胳膊,温言说道,“即便解救不成,大不了各位当家都进去陪你,也并未违背当初立下的誓言,有什么好说的?”

“据老朽所知,金刀骆家已然庇护了城中尚未遭到毒手的武林人士,我们再去一波也无妨,只不过……”

但尚可喜将面目隐藏于盔甲之下,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却迟迟没有下令追击,紧盯着烟雨濛濛的寺院颓墙不语——他高高伸出的手没有放下,意味着他身旁铁甲亲卫作为生力军,此时还不能投入战斗。

红会昨夜在城中打探消息,猛然见到这两人被王府高手围攻,那名高挑女子只能以精妙拳法以一敌三苦苦支撑,于是出手救下两人,但他们始终不知道这两人为何极力倡议,非要跑来这处与平南王府饮马渠一墙之隔的水泽之中。

听见金光的话,平南王尚可喜才像个溺水之人翻出水面,深深地呼吸着冰冷潮湿的空气,仿佛怎么也填不满这具衰老虚弱的身体。

只有老人们知道这座广州府中,有些往日习以为常的已经拂袖而去,而某些深埋在血污泥垢之中早已不曾被提起的东西,在此时此刻又回来了……

“正是。”

陈家洛沉默了下来,武林中人也忍不住窃窃私语。

尚之信果然勇武过人,见被人围住便弃刀用拳,轻易十来人等闲近不得他身,挥拳踢腿之间便打倒几名武林人士,更将其中一人高高过头顶,扔向了远处的苔墙,与两名青年高手成犄角之势挡住了围攻。

应老道声色俱厉地说道:“此事再往前的南越人夜攻秦军大破之,斩杀尉屠睢,伏尸流血数十万,你说这片波涛之下,岂会有安卧之鬼?!”

“老前辈,我看你们乘船前来,可否趁夜从水路离开?”

此时火枪还在装填,弓弦也因湿水而难控,少数人血气上涌殊死上前,却误踏入了金光布下的

人声为之一滞,平南王府一时间投鼠忌器,弓弦暗哑战马不嘶,只能任由着绝地逢生的武林人士轰然逃窜,逐渐消失在了街角的深处。

“是朝廷的高手!小心!”

说话的人神情显得心有余悸,可陈家洛却知道,这件事情并非如他所说这么轻松侥幸。

可就如他所说,只要武林中人此时还身处光孝寺的军阵之中,那么即便早先征南战北的平南王尚可喜再羸弱不堪,都会是此处独一无二的司命之主,而武林中人再自诩亡命,也只能是徒具爪牙之利的困兽。

“……??!!!”

“不知老前辈所指的是何物?”

“陈总舵主,你可知章丘岗上的浴日亭,乃观望海上日出之地,宋元时期即为羊城首景‘扶胥浴日’。可是史籍中语焉不详的‘有日夜出,见于海境’,却让老朽心惊肉跳不已啊……”

“胡闹!对方去势未老,这是变阵掩杀之计!”

“陈总舵主,骆元通绝不会是贪名逐利之人。如今天然禅师昏迷不醒,也只有这柄金刀能够在尚可喜退避三分,是生是死,终究绕不开这个人。”

红夷火枪被精心藏匿在禅房中,显然是一处早就布置好的杀局,而埋伏下这处杀手锏的谋士金光正双目放光。

“父王,此事就交给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