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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览察草木犹未得(1 / 2)

鱼肚起白的初春乍寒里,一枝野杏旁逸斜出遮拦在道中,化为粉白色的轻薄烟雾四处弥漫视野,视野延伸到了极限,千影空寂间了然无物。

江闻坐在一棵高大栎树下,双眼微眯注视着前方的利刃,单手凝成蓄势,余光却濛濛然消弭地在了轻烟薄雾里。

然而眼前的朦胧,不妨碍耳畔清绝,驮马铃铛脆响不歇,清楚表明着那些因为生计难以休息、浑身沾着晨露的老马,此时正横越了茫茫山林,才沿着古道摇摇晃晃向山村走来。

江闻呆在这里,对着韩王青刀发呆已经快一个时辰了,骆霜儿听他嘴里念着诸如“无风云不动”、“云动心如风”、“一遇风云便化龙”、“你不要过来啊”,认为是些高深莫测的心法口诀。

然而一旦骆霜儿问他在做什么,江闻就会表示自己的三分归元气修炼到关键时刻,打算借这个机会一举突破,他们今天就不去别的地方了。

骆霜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权当作是认同了江闻的解释,然后就按照江闻的吩咐走入一户清晨初醒的民居,以悉檀寺的名义去化一顿斋饭,于是这座小村最后的话语声再次消失,又陷入了沉寂。

凤尾村是个典型依山傍水的村落,地处鸡足山中指凤凰山脚下,四径植被葱茏,榛栗繁茂,潺潺流水呈流线形从村前而过,青瓦白墙的传统民居临溪而建,似乎此时聚落中的一切都还安然沉眠着,将醒未醒。

可惜晨睡中总有扰人清梦的小虫,此时正贸贸然闯入村中,那是一名面色黝黑、不似汉人的小和尚,拎着纸包沿着石板路匆匆经过。

他心无旁骛地穿越过两侧明柳媚,差一点点就要错身而过目标,幸好石桥上一队驮马与他狭路相逢,小和尚才能在转身一瞥时,遇见这位巍然独坐的侠客。

可江闻微微一笑,对两人提倡的规矩不屑一顾。

于是江闻拍案而起,衣袂翩跹地施展轻功来到石径之中,全程不带一丝的烟火之气,左手寒光一闪,韩王青刀遥指着远处策马疾驰下山的两人,就这样涯岸高峻地阻拦在了当途,对着远处说道——

用更具体、浅显一点的语言来形容当前的困境,江闻认为或许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代沟”。

这个行为俗称探迷雾开视野,江闻端着茶碗伸出了手指,缓缓掰算道,“比如昨天的蒙面人怎么来的,如何走的,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鸡足山上又发生了什么……”

两人还在门外闲聊,江闻话音杳杳间骆霜儿就从农家转出,手里端着一盆香气扑鼻的炒饵块,放在那张局促得惊人的石桌上,又从杏树上折断两根树枝剔除多余枝桠,握在了手里。

“你们的剑法不错,可练剑就练剑,喝酒就喝酒,你们非要混在一起,能活到今天也算是件奇事啊……”

这次的黑衣人做事遮遮掩掩,显然自恃武功足以来去自如,像这样的武林中人做事,求的就是一个名声显赫、稳居头功,绝不会愿意鸡鸣狗盗后从深山老林里狼狈离开,流传出去成为笑柄。

见对方神色笃定地低头不语,显然没有打算将别人的话听进去,江闻便接着问道:“还未请教小师傅叫什么名字?”

江闻回过神来,才发现面前只剩个空盘了,只好咂了咂嘴,发觉自己这个好为人师的毛病或许需要改改了。

奔马掀起飞扬的尘土,两名劲装打扮之人果然如意料出现,只是两人神情颇为倨傲,不但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甚至还加了一鞭再次提速。

“弘辩方丈是不是命你下山,买齐了药材后火速找我?还问我有没有新的线索?还有你头上的伤,是不是村里的大夫打的?”

江闻反客为主地开口说着,每多说一句,小和尚面庞上就再添一分惊奇的色彩,寥寥数语之后几乎对江闻五体投地,双手合掌差点就要扑通一声跪下。

江闻愕然地看了小和尚一眼,疑惑于对方笃定万分的态度,可转瞬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方才自己不备大意之间被江闻放了一马,然而他们是以一敌二,面对独臂之人更是四手对单拳,打起来断无吃亏的道理,于是索性将话说开。

两个武林中人对视一眼,跳下马来对江闻,神色警惕地说道。

江闻神秘一笑:“小师傅你坐下慢慢说,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这世上哪有什么神通,可别被障住眼了。”

“我、我从没有想过这事……施主,你还是快随我回去面见方丈吧……”

江闻默默点头说道:“我看小师傅你生性淳朴、心思灵动,早早遁入佛门好像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有没有兴趣跟我学点道家、儒学的功夫?”

“施主,你这、你这是修证得了他心神通吗?怎么会知晓小僧正想说的事?”

可配合默契的两个武林高手,一击之间慢若轻风不见剑,万变之中但见剑光不见人,剑法出手时避锋藏芒、细水潺潺,了一盏茶的功夫,剑法中渐增力道,两人剑招交碰如蚕丝搅绕,便要压制住江闻的刀招。

匆匆回忆了一下,江闻与三个徒弟是师徒父子的关系,在严咏春袁紫衣面前也是武学上的前辈同道,自然有着许多相同经历,唯独他跟缺少江湖行走经验,又自幼有父亲呵护庇佑的骆大小姐,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闲聊。

江闻一边说着,耳朵里已经清楚听到脚步从远及近的声响,似乎是这座凤尾村大梦初醒,终于迈出了睡眼惺忪的脚步。

一整夜的行色匆匆,换来的自然是饥肠辘辘,江闻偏偏一路都皱着眉不语,这就让骆霜儿满心疑惑无从解答,顺带着也持续沉默了下来——

代不代沟江闻不知道,但这道可悲的厚障壁是真实存在的,至少江闻明白在自己初中的时候,绝对不会有突然蹦出个老爹要去拯救天下苍生,然后一脚把自己踹到几千里之外荒野求生的离奇经历,两人在同一年龄段的差别,大概是玲娜贝儿和安娜贝儿——一个怎么抽都抽不着,一个怎么扔都扔不了,几乎没有可比性。

不知是不是错觉,两名武林高手察觉有微风拂过脸颊,此时剑影临身,刀招受挫,江闻却在僵持万分的局势中猛然抬头,看向了胜券在握的两人。

他紧盯着江闻腰间的短刀,猜想对方原本所使的,必然是双刀之术。

两人的剑法高低不齐,身法东扯西牵,招式之间时而慢若浮云、或又快似奔雷,出手刚柔起伏、递进变幻莫测,江闻这个敢拦惊马的高手,竟然像是被两个撒泼打滚的醉汉给缠上,一时间却是无法破解困局。

“交出东西,便饶你们一命。”

“江施主,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躲在这里呀?”

世间独能不被改变的,只有世事无常本身,其他哪怕江流石不转,也终究会落下痕迹。可面对着骆霜儿,江闻发觉他们两人之间的话题,可谓是乏善可陈。

“阁下武功不俗,却只有一条好胳膊。今天我们师兄弟两人与你动手,你可有怨言?只要交出手中的东西,我们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江闻摸着下巴思索着说道。

因此这处“天开佛土”所需物资都仰赖外界运输,再随着直上鸡足山的唯一道路蜿蜒上山,如果有人想要离去,必然脱离不了这条与外界相连的仅有道路。

江闻前段时间以来,和三个小徒弟朝夕相处,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人听他唠叨教导,此时忽然分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作为师父,可能反而是最不习惯的那一个,这才会下意识地就想抓个人在身边唠叨两句。

“哎,我虽然答应弘辩方丈调查此事,可也没有这么算无遗策的事情。你先别说话,让我猜一猜……”

“师弟小心,此人以剑为轴招招进身,势势砍劈,分明是使的单刀破枪路数!”

试问他一个小和尚,大清早就神秘兮兮地去抓这些药,能不挨打吗?如今还能抓到药都算是对面医者仁心了。

“形醉意不醉,步醉心不醉,原来你们俩拿手的是醉八仙剑法……”

“我叫阿掝林。”

江闻徇声缓缓转头,发现一名有些面善的小和尚正冲着自己走来,双手还拎着一串大小纸包,就是额头上不知为何似乎有一道浅浅的瘀伤,在青茬头皮上就格外明显。

几千年前的庄子就解释过这个问题,用庄子的话说是“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人的成长,会让人变得越来越不认识自己,也就是离熟悉的自己越来越远,直到突然有一个熟悉的人或者场景,把你拉回到以前,让你试图回忆当初的自己,而所谓的对话,也不过是在和当初的自己交谈。

两名武林高手对谈了一句,戳穿了江闻的招式,便各自调换了方位,再次持剑攻来。

见骆霜儿疑容不散,江闻决定再试着沟通一下,便伸出左手虚指的脚下凤尾村,“依我出门前卜的卦象说,留连事难成,求谋日未明,官事凡宜缓,去者未回程,急于求成是没有结果的。今日所占之事五行属水,方位在北,我们只要在这里等候,就一定能有所成就。”

江闻微微一笑:“我相信弘辩方丈的判断准确,况且我也认为此次的夜闯法云阁是平西王吴三桂手下所为。只要确定这是那些江湖高手做出的事情,那么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我就能推算个八九不离十了。”

“我这是长刀杀人,短刀介错,你们懂什么?”

白驹过隙都不足以形容,只见江闻虚目凝神,左手擎刀于手,忽然侧身跃起半空,足尖点过了奔马的鞍鞯,刀身便倒映着天际的初生朝阳,凭空挥就了一条炫丽之极的刀光,贴着马匹和骑士的要害而过,神乎其技地与长剑交错,转瞬消失在了清冷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