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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秋坟鬼唱鲍家诗(1 / 2)

仰对着形如鼓状巨石的山峰,江闻一行沿着古老的山道缓缓攀登,眼见山麓巨大石壁上刻着“石鼓峰”这三个带有魏碑风韵的行楷,洒脱遒劲,笔力非凡,恐非常人所能书写。

这一路上风景也算秀丽,直等到几人行经长满了杂竹、灌木和野棘的郊野,又见到几座孤零零的石屋时,江闻才有一种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今起就暂居山房,待方丈师兄整理好其他住所。”

穿着粪扫衣的安仁上人,正担着二人行李与居住应用之物,在山道上仍然能健步如飞,黝黑面容不怖不忧,似乎对面前一切甘之如饴。

“这里虽然荒僻清冷,却是鸡足山一等一的修行之地,离山脚石室药池也近在咫尺,二位尽可以放心住下。”

出现在江闻面前的这几间破屋,四面透风简陋无比,就连白天呆着尚且堪忧,更别提夜深露重的夜半时分了——被人从竹林精舍调换到这个寒岩山房,江闻不由得以惊讶之色看往骆霜儿,却发现骆霜儿冷着张脸不吭一声,态度比平时还要淡漠。

“咳咳,安仁大师你平时就住在这里?不是我想要挑事挑剔啊,偌大悉檀寺里明明这么多地方可以住,大师为何非要选这个……这个……”

江闻震惊半天终于开口,斟酌着语气说道,“选这个上风上水的宝地?”

江闻最想质疑的,是弘辩方丈有没有虐待师弟,否则为何一个住得幽雅别致,一个呆在破屋漏瓦,相差能如此巨大。

江闻听到“蓟州兵变”这几个字,又结合着余杭骆家这层关系细细思索了一番,逐渐明白了骆霜儿口中隐晦不清的指的是什么。

“在那之后祖父忧愤成疾,听闻吴将军为了成全戚少保遗志再次返乡募兵,响应之人却每况愈下,最终在蔚山之战中虚惊撤走被朝廷治罪,族中子弟也因此流落民间……”

石缝之外侧耳的江闻,听到这话差些把山岩都按碎一个角,脑子里嗡嗡地怎么也没办法,把须发皆白、不怒自威的金刀骆元通,和流连青楼楚馆、秦淮河畔的浪荡子地联系在一起。

此话一出,江闻只觉一旁骆霜儿身上的寒气陡然加重,连忙起身闪到一边,郑重解释道:“大师误会了,在下孑然一身并未婚配,霜妹她是我的同门师妹,两人并非夫妻。”

如果所说之人真是骆元通,那么江闻只能感叹骆元通不愧是绿林魁首,做事讲究一个盗亦有道,竟然没有一言不合就把人劫走。

“哎,师父说人心难测,我本来还不相信。这个消息你恐怕也感兴趣——我悄悄跟你说,你可不能和别人透露哦。”

骆霜儿细语顺着岩缝传来,夹带着点点水声。

此时石室之外只剩下江闻和骆霜儿两人,但骆霜儿还是面如冰雪地站立一旁,一句话都没和江闻说,只听得江闻顺口说着一连串的即死台词,既面无表情也毫无诚意,丝毫没有要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不妄语是学佛起码应持的五戒之一,谁敢拿戒律清规戏耍。我看悉檀寺里除了弘辩方丈,恐怕没有人是真心实意相信我。弘辩方丈与安仁上人同出一门,看来所学的也不一而足,一个学的‘时时勤拂拭’,一个只作‘何处惹尘埃’,当真有趣。”

可没想到就在他回国的

听老和尚这么说,江闻反倒是又来了兴致,出口诘难道:“可释迦摩尼说,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正所谓‘在圣不增,在凡不减’,大师有何见解?”

要想混的开,就得进什么庙念什么经,而想跟和尚打交道,就得懂些他们的东西,故而江闻在法云阁里的三天里,并非无所事事地坐死禅,而是借机翻览不少的经书典籍,恶补了些佛门知识。

“二位施主,一切应用之物都在石室之中,此时已经准备妥帖了,只需将药材放好点燃灶火。这几日里,石鼓峰下不会有别的僧人出入,每日饭食也将由专人送来。”

随着战事逐渐走向胜利,万历二十二年正月,伤势恢复的骆尚志选择带领近五百名南兵撤还回国,一直致力于斡旋南北兵将、中朝两国关系的他转为驻扎蓟州,擢神枢营右副将、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本以为终于能够守住戚少保遗志。

“霜妹……请吧?”

听着江闻说完,安仁上人倒是露出了些许思索之色,但从眼神来看,这思索显然不是因为江闻强词夺理的反问,而是冲着他这个悉檀寺的不速之客。

江闻老老实实地说着,秉着坦白从宽的态度,表达自己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风格,“你让我陪着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怕说错了话又让你不开心。”

骆霜儿告诉江闻,骆元通本来也并不是落草的绿林贼寇,而是金陵城中有名有姓的官宦子弟,祖父身为神枢营右副将、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曾领兵坐镇蓟州,直到骆元通这里依旧世袭百户,坐拥家财,只是因为甲申天倾家道败落,这才所幸栖身绿林,反而成就了另一番威名。

“霜妹你误会我了,一定要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江闻本以为骆霜儿是因为心情低落而陷入了沉默之中,可他全身功力灌注着的听觉,侧耳听了一会儿,才敏锐捕捉到了一丝异常到了极致的声响。那是一种像是液体鼓泡的细碎声音——

两人这样一番话里有话之后,也都知道了对方是懂修行之人,安仁上人也不愧是高僧大德,瞬间就摒弃了心中如山成见,率先向着江闻道歉。

“霜妹你误会我了,一定要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骆霜儿沉默了一会儿,两人的话题似乎到这里趋于山穷水尽,江闻于是乎开口说道:“霜妹,我把趣事说给你听了,你总该也说些跟我听听吧。”

骆霜儿微微叹息之后,略带无奈的声音传来:“……那就说说,刚才你和安仁上人讲的那些哑谜,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方向来话少,江闻见骆霜儿给了个台阶下,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便随口解释起了先前的故事。

“霜妹,你进到药池之后记得运功吸收药力,我届时就在附近巡弋观望。每隔一柱香时间我会回来敲门,你若是无事,就敲砖三声为号就行。”

两人慢慢聊着天,骆霜儿的声音仿佛相隔万里,飘飖在洞庭山水的画卷之中,江闻能感觉到她的心情轻快了许多,这段时日逐渐压抑的情绪也慢慢平复。

“我爹爹用的是官身相见,那封名刺我小时候还曾经见过,自然还得按规矩办事。也正是这一句话,才让我隐隐猜到师父冷嘲热讽的人,就是爹爹。”

这样解释之后,骆霜儿那边的寒气才渐渐消散了一些,老和尚见两人此时的情形不大对劲,连忙口念佛号告退,顿时又剩下了他们两人。

“霜妹放心,我就在洞外守候哪也不去。”

骆霜儿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犹如隔着水面漾动,如梦似幻,“爹爹说祖父临终时呕血不断,逼着诸子孙发下毒誓,必须找回罹难的南兵孑遗。爹爹因此苦心找到了吴将军的旁侄,问清了‘万历二十三年蓟州兵变’一事,从此对官府才寒透了心。”

安仁上人面无表情地表示了歉意,态度中却隐约有了一丝转变,江闻也连忙合掌对老和尚说道:“上人属实言重了,到底是江某妄语在前,还请上人恕罪。”

立雪与断臂,指的是禅宗二祖慧可见初祖达摩的故事,这事记载在了《景德传灯录》中。

这倒不是江闻未卜先知,只是当初身处广州骆府的时候,骆元通就曾毋庸讳言地对他提起,自家先祖原为戚继光的麾下将领,曾随着戚继光在各地抗倭,而所谓的万历二十三年蓟州兵变,无疑就是关于戚家军的那件惨事。

“上人此言差矣,诸佛妙道是大德大智,独居空山不过是小德小智,如何算是真修行?上人若真想出世苦修,就应该搬到昆仑之巅、群玉之顶,在冰天雪地中亲证修行之果,这才算是放下轻心慢心,配得上诸佛法印。”

江闻本就有道观经历,法云阁中又有弘辩方丈搜罗来的各宗各派佛门经典、高僧传录,故此他旁征博引地学来了不少似是而非的内容,一下就听出安仁上人所说之意。

伺候骆霜儿药浴这事情别说江闻,整个悉檀寺里恐怕都没有合适的人选,真要操作起来也困难重重。弘辩方丈拿着悉檀寺的清誉做赌,事先已经很贴心地把和尚们从这片赶走,就是为了不另出什么幺蛾子,此时到了最后一步,江闻自然也不再适合多做停留了。

“咕噜……咕噜……咕噜”。

“直到爹爹找到了吴将军的仅存后代,却没想到已经物是人非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寺中上下都被你骗过去了。那么这说来,安仁大师竟然辩输于你了?”

“嘶……想不到骆老前辈为人,还有这么一段风流故事……”

此话一出,江闻也不禁赧然,原来是这么个原因耍脾气。

江闻又开始了面无表情、毫无诚意的辩白,此时躲在一旁暗中保护的老和尚都在捂脸叹息,面前这个江施主看着挺机灵的,怎么每到这时候就分不清轻重呢?

骆霜儿走入了幽深石室,留下本日内感情波动最为明显的一句话:“你为了疗伤,整整三天都不曾与我说话,难道我也得当哑巴吗?”

骆霜儿的声音飘飘渺渺,仿佛被什么东西所干扰,即便江闻运足功力于耳部,也没办法听清她呢喃梦呓般的讲述。

要知道按佛家的说法,凡夫肉眼见不到的地方与事物太多了,不能因为没有看见即否定其存在。比如说只能看到六道中的人道及畜生道,其余天、修罗、地狱、鬼道均看不到。可是看不到不能说就没有,如依圣言量,应该深信尚有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