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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身似西方无量佛(上)(1 / 2)

寒风瑟瑟,冷雨凄凄,品照还在手足并用地在往高处攀登,只是往日寻常的登山攀岩,在今天进行得格外艰难。

流淌的汗水也让手掌每每湿滑,只差一点就将在峭壁上抓空滑落,他侧过头稍稍往下看去,深知只要一个不小心,他就将像身下滚落的石子,化为百丈深渊的一滩肉泥。

品照谨记嘱托从没有回头,但他耳畔风声雷声种种怪响都在不断提醒他,身后正上演着一场虚幻离奇宛如幽冥的闹剧,即便他如今充耳不闻,极度活跃的脑电波也会在他眼前幻化出种种场景,折磨着他的精神。

可能是小和尚手脚磨出了血痕与疼痛,以至于肉体上的反馈正影响着他的意志,致使他情绪开始不断起伏,时而感到沮丧消沉,时而又冷汗涔涔,忽然被莫大的紧张急促感所控制。

只有在外人无法照见的角度看去才能发现,品照那种极致中透着癫狂的模样,竟然和骆霜儿的眼神异曲同工。

这种模样非常古怪,就像无数种类的蔓藤在他身体里吸收雨雾,骤然开始生长攀绕,其名为惊惧、忧思、嗔怒、哀愁、渴求、怜乞,都在不断吸收着他的正常情绪,让这个躯体中只剩下种种极端情绪,宛如养蛊般角逐争斗,最终外化于形就是他脸上各形各色咬牙切齿、扭曲怪状的表情模样。

混乱与浮躁还在不断扩散,品照面对着嶙峋刺人的山崖,恨不得用牙齿咬住山壁,他即将混沌一片的思维里,又猛然泛起着无数沉渣,都是过往种种吉光片羽难以忘却的景象。

那一道道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让他甚至觉得这个腐朽的皮囊很快就要被撑爆破裂,身体即将寸寸绽裂成碎布碎肉,让孕育其中、真正主宰的“蔓藤”伸出闪烁邪光的藤条,吸净舔净最后一丝的温热血液……

“品照,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往上爬!”

随着一声厉叱如霹雳般响起,单手攀缘在佛窟边缘,惊险悬挂着的品照这才如梦初醒。

“江施主!安仁大师!你们终于回来了!”

品照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只见他茫然无助地看向安仁上人,但这个皮肤黧黑相貌苍枯的老和尚,也是古井无波地看着他,相顾无言。

“非也非也,这分明是佛身牛王相。阿弥陀佛,黑帽法王竟然修证出了佛陀庄严相,果然具不思议之修为……”

而下一刻,这一腿便挣脱了一切外物束缚,以圆融无碍、摧伏怨敌的猛烈之姿横扫而出,以至于空气都被猛烈撕碎,沿着妙宝法王所处位置爆发出一阵轰耳欲聋的骤响!

只见这道雄壮身躯的头颅上,是面目写满凄厉的血污与伤痕,五官混沌错连成一片血泊,只剩满是血丝的眼睛瞪圆,还有一口森森利齿闪着寒光,唯独不见了本该覆盖其上的脸皮!

这夜叉的脸皮,此时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斜耷拉在一边,竟然是被人活生生地撕扯剥落了下来,累赘般悬挂在一旁,任由血渍一点一点从鲜红皮肉渗出,滴落在被骤然压制的妙宝法王脸上,凶恶凄厉一时间无以复加!

“阿弥陀佛,这是佛身狮王相!”

可就在此时,妙宝法王突然笑了。

随着江闻的夸赞,只见他那拙火瑜伽动作舒缓而有力,右手展掌竖其五指当肩向外,不断阻挡着干麂子的前进,那矗立其中纹丝不动的模样,正如江心一尊镇水分波的无畏铜牛,双犄所触无不是稻伏草偃,干麂子难以寸进。

就像为了证实江闻所说的话,妙宝法王屹立于尸海中的身姿更加傲岸,无数干麂子还在往千佛窟所在的山崖蚁附攀登,摩肩接踵宛如地狱图景,而在这片尸海涌动的径流之中,却屹立着一块坚韧无比的底礁岩块,一手立掌在前,一侧奋开独臂,逆流而上搏击着无数干麂子。

要知道妙宝法王就连本尊护法的忿怒相、狰狞尸体的恐怖相,如今都能以轮涅不二之心证悟参破,又如何会被恐惧所摄住

江闻一道刀光逼退千佛崖上的干麂子,随后伸手将品照拉上安全处,自然而然地回以一个,足以让人信服的微笑。

两人的身影在寒林萧瑟、枝叶纷飞中随着低吼渐渐摇落,山君之威难以匹敌,夜叉恐怖的凸眼与血口尽是恶气,几乎要咬住妙宝法王,他眼看就要落入下风。

安仁上人无意识重复了一遍。

江闻和安仁心虚地扭过头,悄悄看了一眼山脚下的密林。

“阿弥陀佛……这竟是佛身鹿王相……”

就这样,因千佛崖两侧峭壁相向宛如瓶口,化成了天然的关隘,无数干麂子涌出如潮水,却在近处被妙宝法王的法力所降伏,兴风作怪的本事越发消减,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江闻那坐观成败的模样,总让安仁上人觉得不太对劲。

那若六法瑜伽中的拙火又称猛烈火,乃是身意密合一而成的炽烈能量,此时凡是被妙宝法王身躯所击中的干麂子,果然像是被无形猛火灼烫一般,浑身颤抖着许久无法站立,触及干瘪皮肉上也呈现出鲜明的焦黑色。

安仁上人的思绪似乎也被这大雾所影响,始终想不透其中缘由,双眼满布杂念,幸好很快就从名相之辨中解脱了出来,口中连连惭愧,内心不得不佩服江闻的直觉之准确。

下一秒,剥皮夜叉就已经化为山间猛虎,挟带着对灵长类、直立猿天生的血脉压制而来,妙宝法王双臂骨骼开始咯吱咯吱地哀嚎着,双膝再也支撑不住地一点一点往下落去。

此时的江闻站在佛窟袖手旁观,显然已经是摆明车马,要把对付干麂子和骆霜儿的重任交到妙宝法王手上。

“对!骆姑娘体内的真气雄浑厚重,即便是苦练百年内功的决定高手,也不应该拥有这样无缝插针的真气,那种不属于活人的顽健冷硬,根本不是寻常活人所能拥有的!”

凄凄惨惨的白雾飘荡着,宛如无数骨灰从天而降,正在林中漫天飞舞,怪笑着的枯悴鬼影此时又如附骨之蛆出现,怪声于林间四起。

不对,单纯百年修为都不一定有这样令人绝望的属性,想必是有千年功力聚累,才会使得江闻手足无措,气海中如何挪移吸摄,最终仍旧结结实实受到了伤害。

“阿弥陀佛,山林中竟然有如此恶鬼!”品照惊诧万分,却听见江闻嘴里传来一声冷哼。

“阿弥陀佛,难怪施主的内伤如此严重,老僧屡屡以为你将油尽灯枯,却还能健步如飞……”

江闻微微点了点头:“未必。安仁上人你也曾练过武功,这世上有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但你可愿相信我达成如此修为,其实从未下过一日的苦功。”

安仁上人一路上气若游丝,直至现在知道死不了,才又积蓄起几分气力开口询问江闻。

先前妙宝法王为救品照,曾经跌落尸窖差点伤及腑脏,可如今看来腰腹伤势竟然毫不影响行动,甚至伤口都愈合了不少,就因这样的怪事慢慢浮现出端倪,江闻才隐约察觉不对劲。

但现在的贺刀王,早已不再是活人模样,所行之事也超脱了常理所能揣测,化身成鸡足山阴间的一头猛虎,只懂得扑人吮血。

江闻不置可否地说道:“这点我也想不明白,毕竟如果我们是在做梦,那么我们如今深陷其中,也根本没办法验证真伪。我也只是从妙宝法王莫名愈合的腰腹伤势,猜测到了其中的蹊跷。”

“啊恕老僧愚昧……”

“江某前来鸡足山阴的唯一目标,就是找寻到骆姑娘的下落。如今骆姑娘强而有力地追在我们屁股后面跑,此行目的早就实现了十成乃至九成,这难道不是已经搞定了吗”

安仁上人双目连放异彩,口中不住念诵佛号,似乎不敢想象眼前的年轻法王所展现的神通,可不论他如何惊诧,结果都摆在他们的面前。

猛虎对上了雄狮,鬼啸碰见了佛音,妙宝法王无声大笑着,口中坚固利齿清晰可见,就像雄狮在对猛虎发出咆哮,以独步无畏绝妙容,现最胜无相一切智,执意降伏面前一切外道邪魔!

安仁上人低声赞叹着,亲眼见到妙宝法王双臂弯曲又缓缓伸直,拙火瑜伽遍布全身,展现出赤红如火的神姿,使得将对方的凶威一窒,瞬间毫无还手之力。

“嗯!上人何出此言”

只有江闻自己清楚,武学内力一道再怎么神奇,在他面前也罕有秘密可言,真气无非或炽烈或苦寒、或绵柔或刚硬、或磅礴或险毒、或虚怀或冲实,凡事阴阳生灭必然有化解的办法。

佛门《大智度论》记载,狮子在四足兽中,独步无畏,能降伏一切;佛陀也如是,在九十六种外道中,一切降伏无畏,所以称为人狮子,因此狮王相最能令外道恶魔生起怖畏。

安仁上人听完江闻的描述,也脸色苍白地回想着什么,许久才气若游丝地望向江闻,语气里充斥着绝望。

此时远远看去,剥皮夜叉腹部上遍布着一条条环状突起,竟然是由筋膜增厚填满骨缝,以至于膜、髓、筋、骨浑然一体,发力时腹圆鼓起如铜浇铁铸,稳稳压制着妙宝法王的双臂。

江闻吐出一口内伤淤血,怪笑着对安仁上人说,“我也是在面对着鬼物的时候才幡然醒悟,是谁说妙宝法王不懂得武功,就没办法对付干麂子呢。”

“阿弥陀佛!老僧修为浅薄,差点也被贪嗔痴三毒流罩!三毒须以戒定慧三法降伏,寻常人莫作如是念!如今恐怕也只有法王的修为能抵挡……”

“施主,如果以你的武功都无法匹敌,纵使崖下的妙宝法王有几分彪勇,又如何抵挡这些鬼物呢”

于是他又一指妙宝法王:“你且看他,光凭这些诸如释迦掷象功的法门就不能以常理来记,凭什么妙宝法王不能在精研佛学中,参悟出一身惊天动地的武艺呢”

不明所以的品照此时笑得松快:“那就太好了!咱们快点想办法逃离鸡足山阴,就能安全返回悉檀寺了!”

可刚才骆霜儿身体里涌现出的内力,非但说不上精妙,反而粗劣到令人费解,就像是顽童用鹅卵石搭建起来的城堡,可能下一秒就会因微风而失去平衡、彻底倒塌了。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先前明明挣扎挪动许久,时而艰难爬升时而剧烈下滑,此时竟然没有爬升哪怕一寸的距离,反而差点滑落到崖底,甚至有一头干麂子的手近在咫尺,差一点就要抓住自己的脚踝——只有他周身各处的钻心刻骨的疼痛,仍然有如实质地呈现在他面前。

但很快,这个动作就夹带着难以描述的威容端严,随后不仅仅是身躯阔展,就连妙宝法王的双颊骨骼也在慢慢展开,脸颊因被撑起而饱满如月,鼻唇更因骨骼拉扯而逐渐宽大,远远看去不论身形还是面容,竟然都像是一头威容端庄的雄狮,正猛立在干麂子面前!

“这你就错了,上人。”

他先前抿唇慈目的表象转瞬即逝,似乎要转以大喜悦面对死亡,可就在他露出笑容的一瞬间,只见他口中露出上下各二利齿,怪异地突出于其余牙齿之间,只是平日里竟然从未被人发觉,其色鲜白光洁,锐利如锋,坚固如金刚忽然对着剥去脸皮的贺刀王笑了起来。

江闻说着不明所以的话,乍一听似乎是在为自己的避而不战、畏缩逃跑找借口,可他如剑般锐利的目光里,明明是千重巨浪也不能阻挡的坚毅,安仁上人只是看过一眼,就明白若非先前已是人力所不能为,江闻也绝不会选择避战。

他此刻的绀色双目有如牛王,望向四野不论亲怨皆澄清如大海,仿佛察觉到众生心中的恐惧畏怖,因而以施无畏印一心救助保护。

更恐怖的是,此人肌肉隆起形如虎豹,即便是法王有牛王慈眼、鹿王瑞相,竟然也无法化解他周身由血气氤氲成的恶风,粗臂猛然一抓,更是扯破了妙宝法王腰间系着的僧袍,差一点就要将他开膛破肚。

这样的恐怖模样或许能吓住别人,但他早已通过闭关与精勤苦修,面对种种身体与心理烦恼之苦,通过面对黑暗与死亡,消除内心根本恐惧,一心开启自生光明与智慧利益众生。

这股“寒山劲”与其说是用真气组成,倒不如说它只是一种不论模样性质、都与真气有几分相似的怪东西!

此时如果还以真气来论,那么骆霜儿先前身体里迸发出的那道“寒山劲”,恐怕更是不下百年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