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疼我。”
多喜怜爱地看着她,这孩子长得真快,一转眼就从稚嫩的小苗长成含苞待放的花蕾了,漂亮得连花都失色,再过几年肯定更漂亮,可惜他看不到了。
“爷爷也疼不了你多久了,你有什么愿望爷爷都会尽量满足你。”
珍珠笑容顿逝,眼眶也红了,搂住他的脖子急嚷:“不,爷爷您会好起来的,至少能活到八十岁,参加完我和小勇的婚礼,抱上重孙子。”
“爷爷也想有那么一天啊。”
“会有的,肯定会有”
她性格像父亲,比秀明更自信乐观,也多少带有一点盲目。
多喜不说让她难过的话,爷孙俩起身向广场外走去,踩着沙沙的落叶,亲热聊天。
“珍珠,你以后要听你妈妈的话,别老跟她顶嘴惹她生气。”
爷爷说的大部分话珍珠都会听,这句属于另外那一小部分。
“我够听话了,是妈妈太苛刻,非逼我当她的应声虫才甘心。”
“你妈妈是为你好。”
“可她根本不理解我,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她不能用她的标准来要求我。”
“她觉得你是她的女儿,应该像她。”
“遗传又不是克隆,母女也不可能一模一样啊,真想要个百依百顺的孩子,还不如干脆养条狗。”
珍珠真不明白母亲哪儿来那么强的控制欲,从头发丝管到脚指甲,当她是机器人,把每个不服从指令的行为都说成故障。
难道生孩子是订制商品她怎么不想想我有独立的大脑,和她不是一个u
多喜的岁数没白活,懂得思考也会反思,教养孩子的观念并不陈腐,有些见解与受过科学系统训练的教育家异曲同工,所以才能对小辈们处处包容。
他耐心劝谕孙女:“你的看法也没错,你们这代孩子个性强,这不是坏事,至少头脑比我们老一辈灵活,更能独立思考问题,但是有个性和处事,两者要相互协调,不能一味自我,也得想想别人的感受。比如跟你妈妈,你就算不赞同她的意见,也别硬碰硬,老话说赢在和气,败在脾气,跟其他人也一样,尽量别去计较争执。你看人老了,牙齿掉光了,舌头还在,这就好比做人,脾气好心地柔软,人生才能顺利。你妈妈就是这样的。”
珍珠嘴噘得老高:“说起这个我最气不过了,妈妈跟谁都嘤嘤嘤像个傻白甜,独独对我像母夜叉,我都怀疑我不是她亲生的。”
“那是因为她对你没顾忌,你是她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对你就像对她自己。”
“我还希望她拿我当外人呢,起码会多点客气和尊重,如果她能像您和爸爸这么信任我尊重我就好了,爷爷您不知道,妈妈老觉得我是个白痴饭桶,就因为我功课不好,动不动骂我没出息,您说我有那么废物吗”
“呵呵,爷爷知道你很聪明,有理想也会为了理想而努力,不然也不会每天晚上都跑去广场上练功。”
珍珠从小酷爱越剧,小学时曾要求父母送她去上专门的艺校。最近的艺校在南京,学校说孩子太小得有人陪读,佳音坚决不同意,秀明也无奈,只好去少年宫上每周一次的兴趣班。初中时兴趣班说她年纪太大,该毕业了,家里又请不起单独的老师,她的“求学”生涯只好暂停,不过仍然每天练功不缀,傍晚都会去镇上的广场踢腿劈叉练习身段和嗓子,立志要去戏剧学院深造。
对她这个梦想,母亲和其他家人都嘲讽为白日梦。
“爷爷,妈妈和小叔总说我异想天开,说我再练五百年也当不上越剧演员,就算当上了也不可能成为二婶那样的名角。”
“别管他们,照你的计划努力吧,爷爷坚信你会成功的。”
多喜十分笃定,那神情好像已经看到她手捧奖杯站在了梅花奖的领奖台上。珍珠觉得爷爷注视她的目光就是舞台上的聚光灯,由衷地感动感激,用力挽住他的胳膊。
“爷爷,就冲您这句话,今后我一定尽量满足妈妈的要求,她让我做小狗我就做小狗。”
为表示诚意,还嬉笑着撒娇:“您说我做什么品种的狗好呀博美贵宾吉娃娃”
说笑中她发觉行进路线不对,不是去车站的方向,多喜说想去买东西,带她来到一家金店。
“爷爷怎么突然想起逛金店啊”
“我想给你妈妈买套首饰,你帮着挑一挑吧。”
那天秀明抱怨当初结婚,佳音没从婆家得到一件礼物,他不说多喜还想不到这茬,之后就暗暗决定要补送儿媳一套像样的首饰。
珍珠看到琳琅满目的饰品很心动,央求他送自己一对耳环。
“你还是高中生,学校不是不准戴耳环吗”
“毕业以后戴啊。”
“吧,那你保证毕业以后才能戴,现在不准偷偷跑去打耳洞,否则我没法儿跟你妈妈交代。你慢慢挑,我去那边等你。”
多喜有意撇开孙女,悄悄去找店员,拿出兜里的图纸,上面有一个金锁图案。
当年他做工程急需钱周转,抢走了赛亮母亲祖传的金锁,这也是他已经忘却的错误,上次吵架时赛亮当着慧欣的面提起,分明恨意犹新,多喜知道这是在提醒他还债,事后凭记忆画出金锁的形状,想订做一个还给儿子。
店员看过图纸,拒绝接单:“您这是几十年前的老款式,如今都绝版了。”
他们家是申州最好的老字号,手艺精湛,多喜认准了这块招牌,恳求道:“请你们帮帮忙,这金锁是我老婆留给儿子的遗物,被我弄丢了,为这事我儿子一直生我的气,我想重新做一个还给他。”
听了这个动人的理由店员勉为其难答应,但声明:“我们只能尽力帮您想办法,扬州那边的几位老工匠好像还存着几套过去的老模具,我们派人去看看,不过不能保证一模一样。”
“没关系,有个八、九分相似就好,我儿子当年才四五岁,具体什么样儿估计他也没印象。”
谈妥交货期,多喜将订单收据揣进裤兜,那边珍珠也选好首饰,他让孙女装好首饰盒带回家交给儿媳,自己到柜台付帐,账户上的金额减少了,心里也轻松了。
去车站的路上珍珠想喝奶茶,让多喜在路边等她,快步跑向十几米外的奶茶店。
云层流动,太阳掀开被子,天顿时转晴了,树荫筛下水晶柱般的光芒,地面铺满金币。多喜背起手端详眼前美丽的世界,他在这里留下过许多足迹,其中不乏拖泥带水的脏印子,现在被他逐个努力擦去了,虽说做不到完全清除,但他尽力过,也就无愧了。
我还欠了谁什么东西呢还有哪些债可以还呢
他正思索着,跟前倏地跑过两三个脱兔似的小学生,这伙放学的孩子跑下人行道,准备横穿马路,都没把疾驰的车辆放在眼里。
多喜拔腿追赶,他这么做完全是天性使然,这一刻他眼里只有那几个孩子,再看不到别的,包括前方暴露的窨井。
噗通一声,他跌进冰冷恶臭的污水里,像一只被猝然按扁的蚂蚁,世界离他远去了。
珍珠听到人们的尖叫声,回头看了两三秒,发现多喜不见了,她以为爷爷去看热闹了,走向迅速扩大的人群,目击者们的吵嚷粘成浆糊,竖起耳朵才能听清一两句。
“你们路政施工怎么不放警示牌”
“太危险了,骑车载小孩的摔进去怎么办”
“那老头儿是走路跌进去的”
“光天化日没看路吗”
“老年人,眼花了吧。”
珍珠在人群中呼喊搜索,终于突破人墙挤进中央的空地,黑漆漆的窨井好像盲人的眼窝,她盯住看了几秒钟,心神渐渐被吸进去,陡然一个寒颤,来自尾椎骨的寒气立时化作尖叫穿透现场的喧嚣。
“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