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话,间或夹杂几句英日文,越吵越大声,越接越顺口,倒像两个相声演员,引来不少观众。
他心里一直堵得慌,遇上这发泄的缺口再不管颜面声誉,迎着唾沫涨红脸,尽性地与泼妇窃啮斗暴。
慧欣几番劝阻无效,直到警察前来调解才将两方拉开。这起纠纷性质简单,民警大致询问后要求超市方调取监控视频,证实售货员在没有凭证的情况下抢夺私人财物,理应及时归还并道歉。
干戈作罢,胜利与慧欣离开超市,走出不远,慧欣忽然说:“胜利,我想知道刚才那位姑娘的名姓,你帮我回去瞧瞧。”
她一提醒,胜利也想向超市管理方投诉那名售货员,立刻调头跑回去。女售货员仍在与同事叽咕咒骂,见他去而复返,警惕地问他要干嘛。
胜利指指她胸前的工作牌:“把你的姓名工号交出来,我要投诉你。”
这一来免不了多出几句口角,女售货员抵赖不过,赌气甩出工作牌。
“随你怎么投诉,老娘大不了辞职不干那老婊、子被狗日了,生出你这不要脸的小杂种”
胜利若不念着慧欣的叮嘱,准得再打一场口水仗,这时已决意终生抵制这家超市,并号召身边人一道黑他一万年。
回到家,慧欣去荷花饭店叫了几道好菜犒劳他,胜利没胃口,胡乱吃了一碗饭,继续卧倒生闷气。夜已深,窗外草虫低鸣树摇沙沙,弯月斜挂云端,头顶偶尔掠过一阵咝咝声,是正在起飞和降落的红眼航班。
他坐起身,窗玻璃上浮着一团水样的橙黄晕光,隔会儿,老太太岣嵝的身影像黑色小船在光波间缓缓划过,手捧一个木盒子,上面摆着几碟瓜果点心,她今天守八关斋戒,午后便禁食,那些想必是敬佛用的供品。
他跳下床来到佛堂,她已在供奉长生禄位的佛龛前设好供品香烛,龛上贴满黄表纸,上面书写亲朋好友的名字,以求福寿。
老人焚香礼拜,端端正正贴上一张新纸,胜利探头张望,吃惊:“阿姨,您怎么把超市泼妇的名字贴上去啦”
他到这会儿还记恨那女售货员,认为这符纸只该贴在坟地或整蛊小人身上,替她立长生禄位不是有病吗
慧欣仔细抹平符纸,确保贴得牢靠整齐,说:“你忘记因果报应啦,前世结的冤家,后世必会来讨债,这姑娘刁难我们是因为和我们没善缘,我给她写个长生禄位,往后诵经放生回向功德给她,希望能与她解除冤结,重修善缘,今后再相遇就不会发生争斗了。”
一股气流顿时堵在胜利胸口,心脏像被夹子夹住,扑扑挣扎,赶到老人身边诘问:“她那样侮辱谩骂您,连我都恶心坏了,想跳起来狠狠扇她几十个大嘴巴,世人都反感这种没教养没德行的人吧,您难道一点不生气不恨她”
慧欣转过身,一脸静态的慈祥。
“她是很过分,嗔恨那么深,戾气那么重,造下恶业,伤害他人的心灵,也损害自己的身心,更糟糕的是造下恶业种下恶因,最后受苦的仍是自己。我一想到她这么可怜,不忍心再记恨,也犯不着学她怒气伤身呀。”
“您为她立牌位她也不知道,下次见面照样恨您骂您。”
“我为她化怨祈福,等到恶缘消除,我们再不是冤家,这样彼此都会受益,她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佛教只讲报恩,不讲报怨,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胜利双眼怔怔地积满泪水,顾不上眨一眨,当他低下头,喉咙便释放出痛快的哭泣,哭声中有感动也有感悟,有无地自容的惭愧也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阿姨,我终于想通了。”他拉住老太太的衣袖,因心灵解脱深表激动,“我恨宋引弟和徐德润,不全因为他们骗婚骗钱,主要原因是他们伤害了我。我咽不下这口气,想报复他们,我满脑子只装着自己的感受,一味仇恨,自己痛苦,也让周围人跟着痛苦,这样拖下去根本不能解决问题,还会使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现在我决定停止怨恨,采取一些有益的行动,尽可能将这件事的危害降到最小。”
仇恨是自我惩罚,一个念念不忘仇恨的人,本来可以痊愈的伤口将永远难以愈合。仇恨也是腐蚀精神的毒剂,使人们远离快乐。相反一个人放弃复仇的念头,敢于宽恕伤害,宽容仇人,其灵魂就会显得无比坚强。而宽容就像天上的细雨滋润大地,赐福于所有人。
慧欣含笑轻拍他的手背:“我早说你是个有慧根的孩子,只有真正聪明勇敢的人才懂得宽恕,谁能放下仇恨,谁就能拯救他人。先说说你打算怎么救你生父吧,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胜利推辞,接着说:“今天灿灿说姐夫已经同意资助医药费,但我不想再麻烦他,以前我太懦弱,老是依赖家人保护,遇事缺少担当,不像男子汉。这件事我是主要当事人,做出决定就得担责,徐德润是我的亲生父亲,墙那边是我真正的家,我两边都得顾,既不能见死不救,也不能连累家人,明天一早先回家,可是阿姨,我接下来的做法可能会让大嫂他们很难过,爸爸知道了会埋怨我吗”
慧欣反问:“往后你还愿意做你爸的儿子吗”
“当然我才不管血缘不血缘,在我心目中只有赛多喜一个父亲”
“那就行了,你爸把子女看得比性命还重要,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会理解。”
慧欣握住胜利的手,如同托起一朵圣洁的莲花,慈悲之光点亮了这少年的智慧,也会继续普照他今后的人生。
第90章 过关
凌晨5点, 夜色浸在温润的露水里,似透明糖衣寂然溶化。胜利敲开自家院门, 看到他佳音惊喜得难以自持, 上前拥抱时差点踩到在脚边摇尾撒欢的“老骗子”,柯南跟着引颈打鸣, 全家老小相继醒了。
胜利坐在熟悉的客厅里,望着熟悉的家人,态度却带着陌生人的拘谨。这几日秀明等人为他焦心劳思, 各自消瘦,好容易盼其归来,生怕他再任性跑掉,由此纷纷克制情绪,只敢做一些无关痛痒的询问。
简短对答后, 他对秀明说:“大哥, 我离家的这些天想了很多, 想法都理顺了。”
秀明以为他心情平复,甚感欣慰:“理顺就好,往后别胡思乱想, 在家安心过日子,大家还跟从前一样。”
高兴劲刚冒头马上被他按到地底。
只听他略带心虚又毫不犹豫地目视地板说:“对不起, 我还不准备回家住。”
众人愕然, 景怡不等几个毛躁鬼动嘴,抢先发言控制事态。
“你是想换个住处多冷静一段时间对吧这好办,我给你找个公寓, 离你们学校近的,再配个专职保姆。”
胜利感激又局促地笑了笑:“不是的姐夫,也许我以后都不能回来了。”
这下景怡也无能为力,他娇蛮的妻子已经起身跳脚,威胁小弟再胡说就撕烂他的嘴。
胜利万分抱歉:“姐姐,您现在就可以撕烂我的嘴,我知道自己不是东西,不配做赛家的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