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明尴尬得直发愣,被她催促才窘促地喝了一口酒,她很不满意:“我都干杯了,您怎么只喝一口”
他很惶囧,急忙一口气全干了,心想赵敏一向坚强豁达,照这喝酒的架势分析肯定吃了大亏,趁她斟酒时问:“赵总,您是不是遇上麻烦了,我能帮您做点什么吗”
她愣了愣,放下酒瓶倒坐下去,毛躁地拢着刺向脸庞的长发说:“今天我去医院,医生说我爸快死了。”
对常人来说这是个沉重打击。
秀明虽对她的家庭状况一无所知,但照常理分析以为她的失常皆因悲痛所致,再联想到多喜,也不禁触情伤怀,低声劝慰:“生死由命,如果实在没办法也只好坚强面对了,您想开点,别太难过。”
赵敏嘿嘿发笑:“难过不,我一点都不难过,反而高兴得很,盼了多少年,那老祸害总算要死了。”
听她称呼父亲为“老祸害”,秀明舌挢不下,不明白心目中的大善人为何突然大逆不道。
她迎着他困惑的眼神发问:“赛老板,珍珠最近好吗”
他局促点头:“哦,她很好。”
“有日子没见了,她一定出落得更漂亮了,长得好看,还有您这么疼女儿的父亲,她真幸福。”
她像调换频道,前言不搭后语,秀明不知如何接应,咧着嘴唯唯尴笑。
赵敏已被酒精迷倒,言行脱离理性,放下酒杯走来,就地落膝,俯身爬在他腿上。
秀明脑子嗡的炸响,有如被十几把手、枪同时瞄准,每一块肌肉都僵硬了。
她仰起头,神情专注认真:“赛老板,您仔细瞧瞧,我和珍珠谁更漂亮”
此系醉话无疑,配上那风情艳丽的容貌却是惊心动魄。秀明掉进乱麻堆,慌张赔笑:“赵总,人人夸您国色天香,我们家珍珠也羡慕得不得了,想以您为学习目标呢。”
赵敏的笑容一下子经了风霜:“她想以我为榜样哼,那是因为她不知道我的人生有多悲惨,她才是我一心向往的对象呢,假如能像她那样拥有一位全心全意疼爱自己的好父亲,我宁可放弃眼前的一切。”
她秋波含泪,苦楚渗出心房,仗着翻涌的醉意袒露心声:“赛老板,您不知道,我其实是个心理极端阴暗的女人,从小到大,最嫉妒那些家庭幸福的女孩子。看见她们受父亲宠爱,无忧无虑的样子,我的心就像被火烧被针扎,曾经幻想着自己会法术,和她们灵魂对调,把她们的幸福统统抢过来。”
秀明长久以来的猜疑得到肯定,在好奇驱使下用心听她倾诉,从而获悉了一个残酷的故事。
“我一出生就不受我爸待见,他说女儿是赔钱货,嫌弃我妈没给他生儿子,他再奋斗也没什么用了。于是婚前的恶习全暴露出来,吃喝嫖赌还经常家暴我们母女。我妈不堪忍受,在我三岁时抛弃我远走高飞,我爸带我寄住在奶奶家里,照旧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从我记事以来就没享受过父爱。那男人冷酷自私到极点,说我拖累他,骂我是妓、女养出来的丧门星,每天打骂不断,只要我在他眼前出现,他就有一百种理由虐待我,用烟头烧我手心,或者拿滚烫的茶水泼我的脸,根本不把我当成女儿看待”
童年时的遭遇刻骨铭心,依次讲来似在昨天。由于贫穷,她很小就学会理事,六七岁便包揽全部家务,父亲拿她当佣人使唤,还嫌她吃白饭,金钱方面锱铢必较,哪怕买菜时多花一分钱也会招来毒打。有一年冬天橘子烂市,上好的蜜橘两毛一斤,她想到家里人很少畅快地吃到水果,欢喜地买了五斤回家。父亲见了不由分说一耳光,打得她鼻血横飞眼花耳鸣,然后怒骂:“败家货,买这么多橘子,吃不完酿酒吗”
从此她对橘子生理性厌恶,一滴果汁都不能再沾。
“长这么大,听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后悔生下我,他真的很嫌弃我,小时候想让他抱一抱都办不到。有一次,别人送他一只小狗,我看他抱着那只狗很开心地逗弄,也想让他像摸小狗那样摸摸我的头,可当我靠近,抓住他的裤腿,立刻被他一脚蹬开。他骂我脏,说我是小杂种,那种厌恶的表情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就知道,我在那个家的地位比狗还低贱。”
她抽抽涕涕哭诉着,每说一句话就在秀明心里插上一根针。他难以相信眼前这个高贵美丽的女人会有那样惨淡晦暗的童年,并且完全不能理解赵父的心态,像她这种女儿应该是标准的掌上明珠,做父亲的别说虐待,说句重话也舍不得啊。
虽是义愤填膺,但身为外人还得往好了劝,轻轻拍一拍她的肩膀说:“令尊当年还不成熟吧,很多男人年轻时都不懂事,我爸也经历过四次失败的婚姻,我和弟弟们小时候经常挨打,也对他有不满,跟他闹过矛盾,可后来都能体会到,他心里始终是很爱我们的。”
赵敏嘶声打断:“你根本不知道,我爸就是个畜生,根本不配做父亲”
她爆发式的痛哭,揪扯着发根叫嚷:“他终年沉迷赌博,欠了很多债,我上学读书的钱全是亲戚朋友资助的。大学时我课余打三份工,每个月省吃俭用存钱寄给他做生活费,挣到的每一分钱几乎都给了他,自己只留几十块做伙食费,顿顿吃馒头小菜,连个肉包子都舍不得买,即使是这样,他仍旧三天两头打电话找我要钱,稍不称心就破口大骂。有时我不在寝室,他就冲接电话的室友造谣,说我在校外做小姐,是破鞋,贱货大三时,他赌钱欠下十几万高利贷,债主说再不还钱就要他的命。他凑不出钱,坏主意打到我身上,趁我暑假回家,在菜汤里下了安眠药,等我昏迷后,引来几个色鬼,就那样把我把我”
刺骨的冷汗滑过秀明脊背,恰似一条冰冷的毒蛇,语言已不足以描摹他所受的震撼,只觉得用畜生形容赵父还太文雅,虎毒不食子,他竟将女儿的贞操出卖给一帮嫖客,与魔鬼何异
之后的情形他不敢听,赵敏也无法再陈述,十数年前的肮脏情景浮现眼前,她身临其境,眼睁睁看纯洁无辜的自己受狼虫争食,血污满地臭秽遍身。她心中涌出血海,埋头大声嚎啕,泪水汹涌地冲刷着他的手背。
善良的男人见此情状难免怜香惜玉,秀明伸手轻轻拍抚她的背心,反复上下摩挲,不带一点私心杂念。此时的赵敏在他看来只是个凄苦失助,受尽委屈的小姑娘,他出于父亲的本能给予安慰保护。
感觉他的手指在发丝间轻柔抚弄,赵敏心底升起渴望已久的暖意,童年时,她多盼望能像现在这样爬俯在父亲膝上接受爱抚,听父亲爱怜呼唤她的小名。对女儿而言,父爱如同哺育花朵的阳光,饱尝父爱的女儿是健康开朗的天使,信手拈来皆是光明,照不到阳光的花则会畸形,纵然披荆斩棘也到不了天堂。她久困荒原冰川间,终见光芒掠过,自然紧紧追逐那缕温暖,当秀明抚摸她的头发,她更用力抓住他的手腕,宛如一片柔弱的云朵,轻轻投靠到他的怀抱中
这晚秀明陪伴她直到深夜,满含耐心与爱心地当她的听众,帮她疏通堵塞胸臆的陈年淤泥。
赵敏说了好多与形象不符的话,比如小时候因为嫉妒别人穿新衣服就故意往对方身上洒墨水,眼红女同学受父母宠爱,悄悄跑去人家家里撒谎告状
大学以前她只能捡亲戚的旧衣服穿,那些老掉牙的服装穿在身上,比赤身裸体还丢脸,周围的人讥笑更令她羞耻,路过有镜子的地方就加快脚步,不敢看自己寒酸狼狈的模样。每天做梦都盼望能穿漂亮衣服,像其他女孩子衣着鲜亮,昂首挺胸地去学校。
物质的极度匮乏,导致她后来对服装的需求异常饥渴,有钱以后便疯狂买衣服,家里衣服堆积如山,常常连价签都未剪掉就送人,朋友们说她浪费,却没人猜得到原因,她赚再多钱穿再贵的衣服,打扮成金碧辉煌的女王,内心依旧贫穷自卑
倾心相告必定已放下防备,秀明接受这份信赖,在她无言啜泣时真诚安慰:“别多想了,你爸不喜欢你不代表你不好。你这么善良乖巧,聪明漂亮,假如生在正常家庭,肯定会占尽父母宠爱。”
他慈蔼地伸手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