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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停顿了一下,隔了片刻,开口继续道:

“捡我回去的地痞头子,认识的都管他叫一声老癞子。老癞子手底下收养的小孩不止我一个,都跟着他做些坑蒙拐骗的行当。当时一群人里年龄数我最小,生得又矮又瘦,瞧着就好欺负,那些年纪大点儿的,但凡在老癞子那里挨了打受了训,回来总是要把气通通撒在我的头上。”

苏婉容微微一怔,莫名就回想起这个男人几次在她面前赤着胸膛,他身上那些狰狞扭曲的新伤旧痕。从前以为他是个普通贼人,总认为那些个伤疤大抵都是追杀他的仇人所致。

可仔细想想,倘若只是与仇敌交锋,所用的武器应当是刀剑一类,又如何能够留下那些堪称奇形怪状的疤痕男人肩背胸膛上那些依稀可见的凹凸痕迹,苏婉容便是现在忆起,心中都是隐隐泛怵。

“我现下尚能记得,有次我与其他四个男孩在街上偷到一富家公子哥的钱袋。里面的银两大多都被老癞子搜刮走了,剩下的几文银子拿去换了四五张刚出炉的猪肉发面饼。那时我连饿了三天没吃过东西,我也想吃发面饼。那几个小子不愿给我,我去抢,他们就拿着木棍狠狠打我,往死里打”

胤莽垂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微动,清润的眸底仿佛涌动着一丝异样的光。他扯了扯薄唇,微微笑了起来:

“那时候我才多小,他们打我,我觉得疼了我就哭。我哭了,他们非但不收手,反而打得更高兴。但我多聪明啊后来我就摸清了路子,他们再如何待我拳打脚踢,就是拿着滚烫的开水浇我身上,我也不哭。结果呢约莫是觉得我跟块木头似的,如何戏弄都没有反应,他们渐渐也就没了兴致,改道儿便欺负其他人去了。”

男人说道此处,竟是面露得意之色。可也不知怎的,苏婉容听进耳里,心中莫名却是有些不是滋味。她甚至有点不想继续听他说下去了,就抿了抿嘴唇,低声提醒道:“你还是先把你的伤包扎一下吧。”

胤莽只以为她的催促是出于关心,心中自然高兴,他对着她又笑了一下,打算伸手去接方才解下的那段绸布,苏婉容却没松手。

他略微挑了下眉。

“脏成这样了,哪里还能用你照着方才那个样子,再撕一块下来罢。”

最后还是苏婉容帮他包扎的。

他的伤口实在太深,现下便是以布料勉强牢牢绑住,不出片刻,血也会继续渗透出来。

是以,苏婉容四下观察了一番他们二人现在所处的洞穴,不知发现了什么,双眸忽然微微一亮。

就见她站起身,自顾在几步不远的洞壁上拽了一把青绿色的杂草。她走回胤莽身侧坐下,将那株草在自己掌心用力搓揉了几下,待草中汁水慢慢渗出,便直接敷在他上臂的伤口处。

“这叫润润草,乍一瞧看与苔藓相似,但色泽略微鲜亮一些。将它的汁液碾出以后,湿敷在伤口上可略微作止血的偏方用。”

苏婉容余光瞥见男人考究的目光,便如是解释道。

胤莽听得她这么一说,心中只觉十分新奇。

这润润草,其实他也认得。但苏婉容乃是书香门第的出身,如她这一般的大家闺秀,除非特意学过,否则从何处了解这一些民间流传的土方子

对于医理药理,苏婉容实际上并没学过,更谈不上什么精通。只不过上辈子一个人独守着空院,日子过得乏味了,有那么一段时日,想着摆弄一些花花草草打发时间。认识润润草,也算得一个巧合。

不过这些事情,胤莽没有去问,苏婉容也并不打算说。

苏婉容与胤莽二人在这处洞穴宿了一夜。

第063章自暴自弃二更

次日清晨,离开洞穴的二人顺着山路行进了约莫一里地,恰巧遇见几名背着箩筐的牧民。在当地牧民的引领下,他们沿着溪流一路南下,午时刚过,便与半山腰上正焦急搜寻晋元帝的一干将领顺利汇合。

苏婉容今次的这一场,显然称不上缜密的逃脱计划,最后到底是以失败告终。

获救以后,苏婉容再度被安顿在前几日临时入宿的那所离宫。稀奇的是,关于那日她企图逃下山的事情,便像是有人刻意封口了一般,根本无人在她跟前提及。只原本伺候她的珠儿和阿玉却是忽然不见了踪影,听新调过来的几个小丫头说,她们因护主不力,临时被安排去别处侍奉了。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苏婉容心底却跟明镜儿似的。

现下她落脚的这处香阁,外面依旧重兵把守。除此以外,对比她逃脱之前,门外每日巡逻的侍卫,似乎多了两倍有余。苏婉容显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无论是把守的侍卫也罢,或者是那两个被换下的丫鬟,都说明那个男人直至今日,也并没有放弃继续幽禁她的念头,甚至愈发加强了防范。

但如今的苏婉容,大有一种索性彻底自暴自弃了的低靡感触。

一则,因了这次失败的逃离经历,让苏婉容彻底认清了现实。正如他所言,以她的一己之力,便是她烂死在半山腰了,她也是逃不出去的。

二则,苏婉容到底还是记得,那男人分明亲口说了,她的父亲早已被安置于薄岭山山脚下,倘若真是如此,她孤自一人便是真的给她逃回京去了,也根本失去了意义。

是以,苏婉容虽然对那男人强硬到不讲道理的态度,依旧觉得十分反感。可她同时又消极且认命地想着,倘若此人能够让她与她的爹爹父女相见,她可以勉强继续忍耐。只要不触及底线,她甚至能够抛去一切,不再计较从前发生的种种绝对算不得愉快的事情。

可是事与愿违。

这么多天过去了,苏婉容莫要提父亲的人,半点关于父亲的消息她都未曾听见一则。

不仅如此,别说是她父亲了,自那日返还离宫以后,她甚至连那个男人的面都再不曾见过一次

苏婉容实在太过牵挂父亲。但凡是见不着父亲的人,她每日就忍不住地胡思乱想。

她的父亲刚刚渡过一劫,可正如佛门所言,万事皆有定数。倘若父亲命中必有劫难,即便是勉强避开了上辈子的那场大火,之后可是会出其他的差错

前往离宫的这条路蜿蜒曲折,即便是她,一路坐下来也觉得腰肢酸痛。而父亲年岁已高,腿脚也不灵便,他可能够耐得住山路颠簸

这么多天没得消息,还是说,父亲在来的路上已经遇险那个男人怕她知晓,故而才不敢见她,试图隐瞒事实,将她一个人蒙在鼓里

苏婉容愈是往深处想,愈是觉得担忧恐慌。想到这里的时候,硬是给自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