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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上上下下几房几院,原本跪着听旨,听得是云里雾里。直至公公念到什么四女苏婉容,六行悉备,着即立为皇后。全场包括老祖宗在内的一票女眷,脸色当即大变,一个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活脱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娘,女儿的耳朵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方才公公嘴里念着的名字,听上去竟然有点像四房的婉姐儿”

二姑娘苏适雯跪俯在地上,压低了声音,仿若喃喃自语。

大夫人原也以为今晨起的太早,脑袋还不清晰,一时耳背,这才听岔了音。可此时听见二女儿这么一说,才晓得方才李公公念到的名字,确实那四房庶出丫头无疑了。

大夫人的第一反应,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必然是御前公公将圣旨给宣错了。皇帝亲拟的御旨也能宣错,甚至错得这样离谱,想来也是有些好笑的。下意识就抬起头,朝靠近正门的方向望去。

却见,最前面听旨的丈夫此时侧脸端凝,恭恭敬敬跪在原地,竟并没有任何想要出声指正的意思。

这么大的一桩事,府中家眷也许不曾听说,但苏太傅乃一家之主,皇帝不可能没有知会过一声。

不及她细想,于门前刚刚宣读完圣旨的李德允,目光在太傅府跪地听旨的女眷当中扫视一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找了两圈,未果,便皱了眉头,扬声喊道:“四姑娘太傅府四姑娘呢还不快请太傅府四姑娘出来领旨”

府中的人此番出来接旨,都是按照品阶地位,挨着次序跟随着家主苏太傅后面,一排排跪下。

四房的苏婉容,既是女眷又是庶出,院中无长,就牵着彻哥儿的手,跟随徐姨娘及五姑娘安安静静排在人群的最尾端。听得李公公朗声点名了自己,便抚了抚裙摆站起身,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她神色平静,步伐袅娜地缓缓出列。

今日的苏婉容身着一席圆领乳白烟水纹百褶裙,颜色素净,原本应当极不起眼。可此时于乌压压跪了一地的太傅府家眷当中亭亭而立,便犹如野草地里忽然冒出来的一朵水灵灵俏生生的芙蓉牡丹,扎眼的不行。

其实,自苏婉容从南苑回来以后,近来她在太傅府的日子过得,可以说是十分安逸。除了每每出去她的西厢房走动,别院的人瞧见了她,免不了一阵窃窃私语。

一个判作前朝叛党的未婚夫,此时人被关在宗人府,能不能出来还是一个问题。失踪了两个月,被家主带了回来。这后半生,与活守寡应当是没有任何实质上的不同了。

苏婉容晓得太傅府的人都是如何想她的,可她懒得解释。平白浪费口舌别人未必相信,暂且不说,这段期间发生的事情,除了父亲以外,苏婉容本也不想让旁人知道。

更何况了,许是因了同情或是忌惮苏太傅也在府中,就连素来看她不顺眼的五房,这段时日也从未过来找茬。苏婉容乐得清净,正好能够多陪陪彻哥儿,父亲。以及,前几月苏婉容不在府中,她以自己名义于长安城中盘下的布庄,暂时皆由府外雇佣的看店伙计打理,她也趁着这个空闲,查了查这两月的进账出账,又将下个月的新花样也给亲自描绘了出来。

她早便料到,以那个男人的脾性,这道圣旨迟早都会下来,却未想到会这样快。可她并没有任何迟疑,行至李公公跟前以后,便屈膝镇定地跪下了。

而那李公公呢,原本瞧不见人,眉头是皱得极紧的,一见着苏婉容出列,眉头立刻舒展,面上又挂上了苏婉容一贯熟悉的谄媚笑容:“哎哟,瞧瞧杂家都是个什么眼神,四姑娘可不就在杂家跟前嘛四姑娘,这谕旨陛下今早起身刚刚拟好,便下令叫杂家务必快马加鞭地赶紧送过来,可见陛下对四姑娘也是极为上心了。四姑娘赶快接旨吧。”

之后苏婉容跪地领旨,李德允将晋元帝交付的任务妥善完成了以后,又朝着未来的皇后娘娘拱手道了一句恭喜,便领着同行的人马,浩浩荡荡原途离去。

倘若此前还能侥幸以为这是御前太监念错了圣旨,可现下听这李公公与四房姑娘,一来一去相互间的对话,以及公公对待四姑娘时,截然不同的殷勤态度。便是那三岁的幼龄孩童,这会儿也该全听明白了。

苏太傅及苏婉容原本就是此事的知情者,接了这道圣旨心中并未发生多大的波动。

但府内的其他人等可就不一样了,特别是东厢南厢的几房女眷,眼睛珠子看得都快瞪出来了。

“西厢房那四丫头晋元的新帝瞧上谁不好,如何会看上她以她庶出的身份,从前被那三皇子瞧中,已经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现下得了晋元帝的眼这哪里是麻雀变凤凰这分明就是一步登天,涅磐重生了”

“是啊,这四丫头命未免也太好了一点。这才刚及笄呢,就直接去当皇后了。你再瞧瞧长房那二姑娘,条件说起来总比那四丫头好的多,可这两年怎么就是无人问津再过个把月,转眼就要十七了,继续耽搁下去啊,怕是都得过了适婚之龄”

后宅里的这些妇人,惯是爱嚼舌根的。那厢,李公公刚走,就凑去一团嘀嘀咕咕碎起嘴皮子来。也不晓得是哪个没眼力见儿的,忽然道出了这句,嗓门不大不小,却恰好被不远处愣神站着的苏适雯给旁听了去。

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就见那南厢房的二姑娘身形明显一僵,霎时间咬紧了红唇。几位婆妇知晓自己说错了话,皆是面露尴尬,正想出言道个歉,又见苏适雯已经移开视线,下一刻,便面色难看地匆匆走了,甚至连大夫人都没来得及知会一声。

而那老祖宗呢,此时的脸色就更加精彩了。

新帝登基,天下改朝换代。太傅府刚刚避开一劫,儿子现下再度博得皇帝信任,于朝堂上依旧是如日中天。如若自家的府邸再有姑娘被这年轻有为的新帝相中,且一下便封了后位。这原本是喜上加喜,祖坟烧香一般顶好的事儿。

可,这新皇帝眼光竟是这样的差挑谁不好偏偏挑了这么个庶出的倒霉丫头

叫老祖宗看来,这等风风光光的大好事,原本就应该落在譬如长房的善姐儿,雯姐儿这般,自家高贵优雅的嫡出姑娘头上,这才代表了他们太傅府邸的门面身份而那生来低人一等,庶房所出的四丫头婉姐儿,老祖宗从来就瞧不上眼,平素也就是顾及苏太傅的心情,这才勉强给了几分颜面。

这庶出和嫡系之间的差别,在老祖宗眼底,那可是分得清清的。好好的一桩高兴事,这会儿听进老祖宗耳朵里,面上可是半点喜色也无的。就觉得那婉姐儿小门小户庶出的身份,见识短浅,又是个嫁过人的,当真入了宫去,哪来的本事母仪天下呢别给太傅府丢人都算得上是好的

婉姐儿那母亲,是市井最最低贱的歌女,浑身的狐骚味,当初祸害得她儿子五迷三道,还不足够。死了以后也不安生,勾得儿子至今念念不忘。

老祖宗一想到,就是这么一个身体里流淌着低贱歌女血液的婉姐儿,即将代表着整个太傅府,嫁给如今天底下最最尊贵的晋元皇帝。老祖宗心里那个气啊,气得一张老脸黑得透透的。

人年纪到了,火气一上来,梗在胸间消不下去,夜里就是睡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