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淋着雨找了你一晚上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连门都没让他进”
何老这时候也走上来说了一句,神色哀婉:“是啊将军,老奴那天亲眼看到相爷来找您,全身都淋湿了。后来相爷就坐在咱们家门前,老奴想请他进来,相爷说什么也不肯,他说将军总会回来的,他就这样等着您回来。”
“将军啊,有什么仇怨过不去呢”何老说着就揩眼泪,将军是他看着长大的,从没见他这么折磨过自个儿。
花匠当即跪地给将军磕了一个头,道:“翁将军,去看看老爷吧,小的是真的没办法了才来求您的,若是您不去,老爷他连死都死不安生了”
“说什么丧气话没人那么容易就死去”将军重重搁下茶杯,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没事别咒你老爷死,本官不许他死在我前头”
花匠心中狂喜,果然自己这一出哭戏相当到位,老爷说将军就是嘴硬心软,果不其然花匠看准时机,又大哭了一场,直哭得将军亲手把他扶起来,花匠才抹着眼泪说谢谢将爷,将爷洪福齐天。
何老好好安慰了花匠一番,才把他送走了,正要关上大门,却见将军跨着一双长腿正要出门去。
“将军,您去哪”何老慌忙叫住他。
将军撩起自己的头发,衣上的赭金山水高低错落,他三两步走下台阶,头也不回道:“买药去”
丞相正倚在床头看童子的表演,童子卖力的挥舞着手里的红缨枪。丞相忽然叫住童子,喊他去那边第二个柜子里把胭脂拿来,这胭脂还是上回将军买的那一碟。
童子在床边坐下,丞相掂着胭脂盒子,蘸一点清水化开了,拿手指晕在童子的眼眶四周,然后又在他眉心点上一点。
胭脂绯红,童子本是粉瓷脸面,这下更像台上耍猴儿戏的了。丞相被逗得大笑,童子颠颠儿跑去照镜子,似是相当满意,飞着袖子咿咿呀呀地唱将起来。
丞相看他一板一眼地学着将军讲话,心下一缓,低头看到手中的胭脂盒子,里面嫣红一片。着迷了似的,他用食指蘸一点,然后擦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他唇边带着笑,阳光照在他瘦削的肩头,单薄的衣裳裹着他的身躯。
忽地有人从门外匆匆进来,丞相一看,竟是上游。上游面色焦灼,宽袍大袖哗啦啦地响,葫芦里清酒晃荡,眨眼间就坐在了丞相旁边。
上游二话不说拉起丞相的手腕开始把脉,丞相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好笑,把手抽了出来,说:“别诊了,刚才郎中来看过了,说不碍事,吃两副药就好了。”
“还瞎说呢分明就是思念某人过度害了相思病了吧”上游毫不留情地揭穿,“别瞒了,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不急急赶过来,赶着瞧您最后一眼呢”
丞相推了他一巴掌,叫他滚出去,别有事没事咒他死。上游一反平时不苟言笑的死板样,这下竟嘻嘻哈哈赖皮起来,说丞相“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上游把丞相说得脸红,童子也在一旁帮腔,丞相相哭又想笑,屋里一时间热闹起来,温暖的烟火味袅袅上升。
说话间,神仙也来了,披着一头雪白的头发招摇过市,异色双瞳灼灼有光。神仙宠儿子,上游去哪他就跟到哪,估摸着刚才就蹲在屋檐上偷听呢。丞相见神仙来,慌忙下榻去行礼,招呼着众人到院中去小叙。
屋外日头大,晒得人有些燥热。丞相抱着童子到外间去,喊人来在树下摆上桌椅,又点了艾香。厨房里刚熬好了酸梅汤,加了冰块,一人盛了一碗。
丞相身子还虚着,一边脑袋还隐隐作痛,他在躺椅上躺下,童子坐在他旁边喝酸梅汤,红缨枪搁在一旁。丞相打着扇子,眯眼看着树叶间隙里漏下来的阳光。
“你们什么时候去北方”丞相问,他搭着扶手,在热闹的玩笑声中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上游说:“还没定好呢,不知相爷您有什么打算”
丞相沉默了一下,手指松松地握着扇子,思量了两番,才淡然道:“先不急,等北疆打起来了,你们再出发。”
神仙和上游对视了一眼,神仙刚想说什么,上游瞪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丞相坐起来一点,揉了揉童子毛茸茸的脑袋,对他说:“阿宁,想不想去北疆玩”
童子正用勺子舀着冰块吃,听见丞相这么问,嘴巴都弯到天上去了:“想去想去,将爷跟阿宁说过了,北疆有好大好大的花海,还有连绵不绝的雪山”
神仙和上游都笑了,笑起来眼里有一丝悲悯。丞相也笑了,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只是垂下眼睫拍了拍童子的头顶,轻轻嗯了一声:“玩好回来记得跟相爷讲讲,花海和雪山有多美。”
众人皆沉默了一阵,见童子笑得像三月繁花,也不好点破。上游笑着招童子到身边去,给他变了个戏法,变出了几颗杨梅来,逗得童子嚷嚷着要学。
丞相给自己打扇子,阳光照得他全身暖洋洋的,慢慢驱走体内的寒意。他想起童子刚才的话,不禁想,北疆的花海和雪山,究竟有多美呢
将军敲开丞相府的大门,开门的仆人见是将军来,骇了一跳,连忙把人请进来,一边还揩着眼角:“将爷啊,您可算来了,您要是再不来,老爷他就“
“他就要死了是不是”将军说,撩起袍子往堂上走。
仆人吓得连忙告罪:“不是不是,老爷他天天念叨你呢,喊咱们在门口望着,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将军冷笑一声,要不是丞相昏倒过去,花匠又去他家哭丧似的哭,他才没那闲工夫专门来丞相府上跑一趟不过丞相在朝堂上晕倒过去的时候,他心里确实蛮痛的。
仆人在一旁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将军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得罪了他就等于得罪了丞相,搞不好一条命就搭上了。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本官不用你伺候。”将军不耐烦地打发仆人,一边把手里的盒子放在堂桌上。打开了,一股浓烈的中药香气扑面而来。
“将军稍等,小的这就去叫老爷来。”
“别叫了,你家老爷不是快死了么,本官这就亲自给他送去。”
仆人抬眼觑觑将军的脸色,将军正端起那碗熬好的药,眉眼有些疏离。仆人噤声,不敢再多说,诺声退下了。几个洒扫院子的仆役都躲在柱子背后看着,他们已经被丞相折腾得够呛了,就盼着将军来,丞相的病就能快点好。
将军徘徊了两下,叹口气,揉了揉眉心。造孽,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来了,自己真的这么放不下他么这厅堂,这花木,哪一处不是他熟悉的模样
他端着药碗往后堂走去,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事情,好的坏的悲的喜的,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展开了。日光穿过椽子落在他衣襟上,串起来,珍珠一样。
他听见有人在谈笑,还有孩童稚嫩的声音。他站在回廊的转角处,目光穿过一树山海棠,正好可以看到那边院中的景象。
丞相四人围桌而坐,撑着下巴看坐在他对面的上游,上游像是在打趣他什么事情,笑得丞相脸都红了。童子围着丞相蹦蹦跳跳,丞相端起白瓷碗,拿勺子喂童子酸梅汤。
他穿着单薄的里衣,肩膀略瘦,笑起来眼尾叠起漂亮的褶子,唇色鲜红,似是涂了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