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位于玉真观最后的洗心亭。
洗心亭建在一块儿巨大的青石之上,四周覆以纱幔,可远观对侧山崖间那一条临空半挂的飞溪流瀑,远远而来,经年不绝的隆隆水声传至,反倒是为亮中更增添了几分别样的的静谧。
“观主就在亭中,你自去便是。”那道美姑伸手指了亭中一下,复又掩嘴一笑,顾自转身去了。
虽然诧异居然不用通报,但此时的唐离也无心理会这些,略整了衣衫,迈步向洗心亭走去。
随着他越向前行,亭中一阵琵琶声随风传来,及至越行越近。他已经分辨出这淡而哀怨的曲调,正是流行最广,抒发闺中春怨的有所思。
在道观中忽然听到这样的一首曲调,而且弹奏者居然还是玉真长公主,饶是唐离心中有事,也不免微微一顿步,片刻后,才复又前行。
上了亭中石阶,半依菱形花几,正对远处瀑布的玉真公主,只用那双饱含薄怨的眸子只是在唐离身上一转,随即又移目过去继续弹奏。
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唐离入了亭子,盘膝于矮几前坐定静候。
身前几上,有茶瓯,茶盏各一,另随意置放着几样精美的乐器,几上正中却是一本摊开的绢册,唐离随意看去,却见翻开的那页上正有女子柔媚的笔迹抄着一首歌诗。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略略间只看到这四句。唐离心头一动道:“李白”
琵琶声声,愈转哀婉,其间多有一个音调多次重复,缠缠绵绵间诉不尽泪中少妇无尽的哀怨离愁。
几上这诗,玉真观主幽怨的眼神,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当日翟琰所说开元十八年,李白初来长安时的旧事,唐离心中隐隐有了一丝明悟。
正在这时,唐离却忽听那声声琵琶愈来愈低,每一个回环也越来越久,虽然其中的情思更为缠绵悱恻,但明显是欲振乏力,难以为继了。
没想到玉真公主于这首曲调上用情如此之深,听到此外,唐离蓦然色变,心道一声:“不好”随即伸手抓过矮几上那只晶莹的碧玉萧,凑唇而起一道嘹亮的萧音。
笛声清越,萧主苍茫,萧本以中低的雄浑为主,但此时的唐离全顾不得这些,反是力求清亮欢悦,吹奏的却是一曲入门的郎马鞭。
郞马鞭叙说的是青年男女初相爱慕时的欢悦心情,简单而轻快,本是习笛,萧等类乐器入门时最很简单的曲调。也正因为它的简单,所以易变音,也最易于其它乐器及曲调奉和。
萧音不过两变,已与玉真公主的有所思曲调和声,随即和在萧音的欢快舞动下,渐渐拉主琵琶声调,直至全曲作结。
放下琵琶,长吁了一口气,接了唐离递过的茶盏一饮而尽,又停了放久,玉真公主才眉眼幽怨未退的道了声:“多谢阿离了。”想起适才之事,她心中也是犹有惊骇,没想到技艺本不甚高的自己居然在今日遭遇了音障,开元间,宫中教坊司横笛国手姚七就因为听闻嫡亲兄长去世,吹曲自遣,用情太深,以至遭遇音障,音高不可继之下,横笛爆裂,而本人也吐血倒地,最终因为胸中郁积难散,缠绵病榻半载之后,含恨而亡,为此她那酷爱音律的皇兄还闷闷不乐了许多时日。
“没想到,玉真公主对李青莲竟是用情深如此”也正是这音障,使唐离确定了刚才所想之事,若非用情至深,断然不会如此。
借放回茶盏的的功夫,无声将绢册合拢,玉真公主兴阑珊的淡淡道:“阿离此来何事”
“我即将得罪李相,是以想借观主别业暂居几日。”知她现在心绪不好,唐离也不绕圈子,径直言道。
“即将得罪。”听到这古怪的说法,玉真公主正坐起身,愕然问道。
隐去了王缙的名字,唐离将事情备细说清后,反倒觉得胸口一松,事已至此,急倒是无用了。
静静听完,玉真公主不说话又注目唐离许久,转眼去看那远处奔泻的瀑布时,才幽幽一声轻叹后道:“身为太子,我那皇侄也是过的苦,这事儿你也要莫要恨他。”
“此事岂敢。”害的自己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纵然是心下将这李亨恨的要死,唐离面上也只能光月霏齐,不敢有半点表露。
“若事果真如你所言,那阿离不出旬月就真个是名满天下了。”似是看出唐离的言不由衷,玉真公主淡淡一笑道:“此事,皇侄那里我帮你说不上什么话过几日且放腾蛟回府陪陪她爹,离玉真观南行十余里,便是我的别业,明日你去时自会有人给你安排。”
“如此多谢长公主殿下了。”见她知道事情原委后,依然同意自己住进别业,唐离心下一定,起身拱手一礼道。
“你今日必定是忙,我也没什么心情留你,那就去吧”随意的摆摆手,玉真公主复又向那飞瀑看去。
闻言,唐离再不多说,起身之后,放轻步子出亭而去。
等唐离出亭远去十余步之后,玉真公主才转过身来目送他一步步远去,神思纷飞中,似乎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夏日,正是那一天
眼眸中万般思绪流动,唐离的身影已远去不见许久,摇摇头的玉真公主才伸出手拿起几上绢册,片刻之后,就听亭中有淡淡的轻吟声响起: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催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快马回城,唐离回家时路经宣仁坊,看着坊门处高高挂起的李字花灯,在那一瞬间,他真有想进去见见一代权相,好生解说一番的冲动,但片刻之后,也只能长叹声中打马而去,而这种郁闷直到在经过宣义坊,看到杨琦府连片的屋宇时,才得缓解。
“老杨啊老杨,我这好日子就指着你了,千万莫要让我失望才好。”驻足片刻,唐离自嘲的一笑后,才又催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