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有些时候会迷路,在荒郊野外露宿都有可能。
偶尔、非常偶尔的时候,他还会嗅到荼蘼的香气。在这夏天已至,飘荡著季节外的美丽。
他什麼都没说,甚至连动心都未曾一动。太多的虚妄期待只会带来更多伤痕。
不过,在明显迷路,对著三叉路大伤脑筋的此时此刻,薄暮降临,而他还没找到可以下榻的地方,这股淡得几乎闻不出来的香气帮他做了选择。
「左边是吧但左边一直都不是好的道路啊」他叨念著,却乖乖的往左边的岔路骑去。
淡淡的香风席捲,像是轻轻的笑声,冉冉没入暮色中。
骑过了大片大片的竹林,风中传来酸甜的芳香,不知道是桃花还是李花。端午前后,麒麟虽然不是妖怪距离也非常接近了,总是懒懒的高卧不起。某年端午,她一个人干掉一大罈的雄黄酒,虽然没有打回原形,却足足病了三天。
正常人喝掉一大罈雄黄酒不是病三天可以打发的吧
后来蕙娘為了避免这种「悲剧」,端午前就会忙著酿桃酒、李酒,省得断了酒粮的麒麟又喝了太多的雄黄酒生病。
「不弄雄黄酒也没差吧」那时的明峰傻了眼,老天,满地窖的酒瓮啊「没听说过哪家妖怪还喝雄黄酒的。」
蕙娘很愤慨的抬头,「谁说我们麒麟是妖怪这是传统中国人麼,端午节是一定要喝雄黄酒掛艾草看划龙舟的,礼不可废,你没听过吗」
看著蕙娘手臂上大片的「艾草疹」和「雄黄酒过敏」,明峰默默接过那串子艾草,认命的去掛门首,门前门后洒雄黄酒,免得蕙娘的过敏越来越严重。
今年他不在,不知道蕙娘办端午的时候,会不会又满身疹子
他很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很想「家」。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发现產业道路成了碎石子路,路的末端隐藏在长草中,路痕被掩没了。
他心裡暗暗喊糟,可能又是某个山村废了,这路没人走,全让草掩了。四周渐渐暗了下来,空气中带著潮溼的雨气。
露宿是没什麼,但似乎要下雨了。
「没路了。」明峰摊摊手,「只能趁下雨之前先回头」但他胳臂感到几滴冰冷的沁凉。
找个地方躲雨吧但这荒郊野外
像是回答他的问题,在长草间,隐隐的有灯光在晃动。他精神為之一振。
有灯火,就有人,有人就有屋顶。门檐下也比淋著雨好不是他谨慎的骑著小绵羊,沿著难辨的路痕,朝著灯光骑去。
才刚看清楚是栋两层楼的破旧别墅,夏雨气势惊人的轰然而至。
他狼狈的连跑带跳,背著行李衝到门口。那栋破旧、却有著赛珞克风格的别墅,有个宽阔的门廊,刚好让他避雨。
这别墅的年纪搞不好比他爸爸还大。他抬头看著有些斑驳的石膏雕花。一般来说,老房子沉积了多年的人气、情绪、喜怒哀乐,容易同时「沉积」一些「异物」。若是以前的他,大约甘愿冒著骑进山沟的危险,避之唯恐不及。
我的确有些什麼改变了。明峰想著。或许他沉稳多了,也可能是,他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虽然不愿意干扰英俊的幸福,但若出了什麼他没办法解决的意外,他可以召唤自己忠实的式神。
而且,他并不再讨厌裡世界的居民。并不是每一个都想拿他下肚,只不过会主动前来寻他的,通常都是那些比较积极的异族罢了。
像是被磅礡的夏雨蒸腾出来的阴气,有些凝聚成透明的黑影,正在贪婪的舔舐他的影子。
麒麟说过,他们两个对於鬼魅、妖族来说,是非常甜美、滋补的食物。哪怕是虚无的影子也好。
但他跺了跺脚,吓跑那些不成气候的妖异。不是他小气,分点儿精气给他们,不过睡一觉就可以恢復。但他体内的狂信者式神,已经内化成他灵魂的阴暗面,也混在他的影子裡,对这些小妖异来说,是包著甜美糖衣的剧毒。
如果可以,他不愿意杀生,哪怕是带著恶意的妖异。并不是只有人类才有权生存在世界上只不过身為人类的眷族,他不容许这样的罪恶发生。
这是麒麟观点。明峰没好气的想。他跟在麒麟身边,除了厨艺和动漫画的知识与日俱增,就是被这些似是而非,完全没有常识的观点潜移默化。
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退了一步,雨越下越大,已经喷溅进门廊了。他贴著门,还是半身溼。
不知道麒麟和蕙娘做些什麼呢他心思不禁又转到这儿来。
「我没有邀请你,你不可以进来。」隔著门板,沙哑的声音响起,将他惊得动也不能动。
这样沙哑、粗礪的声音和罗纱是多麼相像。
「我、我并没有要进来。」他的心跳快到快要跳出口腔,「罗纱」他的声音非常非常低,压抑著痛苦和绝望,「是罗纱吗」
门后的声音顿了顿,明峰转身盯著大门。这不可能当然不可能。罗纱转生為魔族,没有可供轮迴的魂魄了。魔族或许失去肉体还能存活,但那是元神健康,没有伤到实质。罗纱中的毒不但侵蚀肉体,元神更受到残酷无法逆转的伤害。
至於明峰经歷的一切,麒麟说,那是罗纱顽固的「思念」。就像是刻画在cd裡头的影像声音,硬是保留了那份感动,触发了明峰的能力。
她不在了。剩下深深刻画在她遗物裡的「思念」。
「我不是罗纱。」门后的声音冷硬的回答,拖著脚步,像是要离开。
「等等,等等」明峰吼了起来,他勉强冷静,「对不起我不是要进去,但请你请你,」他的声音哽咽住了,「跟我说几句话。喊一下我的名字我、我叫宋明峰」
沉默良久,门后的声音缓缓开口,「你太不谨慎。真名不可随意通报,你的师父怎麼教的但是」粗哑的声音长长的嘆息,「被灼烧的人的确难以谨慎。」
明峰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泪水逼回去。被灼烧没错他将一切都压在心底深处,不去思考。但他却被这道伤痕深深灼烧,好像都不会好。
「穷途末路,你何必来此」粗哑的声音冷硬,却带著几乎察觉不到的怜悯和疲倦,「我邀请你进来。毕竟雨太大了。」
门打开了,明峰瞪著门后的那张脸,僵硬的不能移动。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一定会尖叫著边丢火符边逃跑吧
那是半张鬼魅似的脸孔,纵横著恐怖、翻红的伤疤,像是蠕蠕而动的蚯蚓,佈满了整张右脸。
另外半张脸隐在头髮下,看不清楚,却从髮间透出炯亮的眸子,水青的、发著磷光的眸子。
她驼著背,带著隐约的奇特气味,拿著柺杖。眼神有几分嘲弄。
「若是害怕,你可以逃。」她拖著不太方便的脚,一拐一瘸的往裡面走。「二楼没人住,你自己找地方住下,别来烦我。」
啪搭一声,她进了房间,锁了门。
我并不害怕。明峰默默的进了屋子,虽然他知道门后不会是罗纱,但看到这个形魂残伤的女子,心裡迴盪的是悲哀、怜悯,而不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