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我手中握着一把刀。
他就知道,我是江湖人士,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迫迌界人。
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原则,他把我送去医院,说是出海遇到风暴,故而受伤。
经过半个月的调养,我能下地走路,能吃肉喝酒,就从医院出来,住在澎湖县忠孝路一个巷子里,是花戎老宅。
我问他,这个忠孝路,是不是童安格唱的那个:走在忠孝东路
花戎很惊讶:哎呦,你也知道忠孝东路啊,不过那个忠孝东路很繁华啦,在台北,这里是澎湖,两码事。
随后,他就对我的刀产生兴趣,准确来讲,是对我的来历感兴趣。
明人不说暗话,我明告诉他,我是混江湖的,被仇家暗算,才漂流在海上。
花堂主是个认真的人,他对未知的事物保持强烈的好奇,问我这把刀的出处。
我告诉他,这把刀是我爷爷传下来的,当年远征军追击日军,从一位日本军官身上缴获的。
这番话说完,花堂主对我肃然起敬,刮目相看。他说:“虎父无犬子,你爷爷是抗战英雄,你就是英雄的后代,我不管是谁在迫害你,到了我这里,就是我的兄弟,我来保护你。”
这番话让我汗颜,我爷爷根本不是什么抗战英雄,他就是个土财主,虽然没欺压过人,但毕竟雇过长工,所以后来插过牌子游行,被很多人声讨。
花戎对我讲,制刀技术很复杂繁琐,我们表面看刀身是一体,其实不是,刀锋是刀锋,是用刀身包起来的,然后经过火淬,锻造等工艺才成。还让我看武藏刀身,靠近手柄的部位,刀身已经隐约有裂纹,和刀锋分离,这说明,我经常用这把刀做破坏性对撞。
真正懂刀之人,是不会用刀锋去斩钝器,那怕有削铁如泥的功效,也不会去故意削铁,刀的主要目的,还是切肉。传统的日本武士决斗时,都不会允许两刀相接超过三次,否则就不配用刀。
这里包含的,不仅仅是对武道上的极致追求,更多的是对制刀大师的感激和尊敬。
一番介绍说的我惭愧,回道:“大哥说的好,我的确是埋没了这把刀,按说宝刀配英雄,我应该把刀送给更懂刀的人。但这把刀对我而言非常重要,已经超越了刀本身的价值,他不仅仅是一把刀,更是祖辈们流传下来的信物。”
花堂主不解,问什么信物。
我这边就开始吹了。
话说当年远征军血战缅甸,部队里面有一对关系特铁的结拜弟兄,是生死之交,相互约定抗战胜利后娶妻生子,若是儿子就结为弟兄,一子一女就结为亲家。
在一场战斗中,他们打死一名日本军官,缴获了战刀三把,其中两长一短,我爷爷拿了最锋利的那把短刀,另外两把长刀被结拜大哥拿走。
转眼间抗战胜利,但两人的际遇不同,一个留在新中国,一个背井离乡去远方,这把刀,就成了唯一的信物。
换句话说,这把刀有可能给我找到一个媳妇或者是一个弟兄。
花堂主微微颔首,这才明悟,“兄弟,你放心,我花某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朋友多,既然你来到这里,就由我来代你放出消息,寻找故人。”
这话说的我更惭愧,武藏短刀分明是我五万大洋买来的,现在却变成了我爷爷的遗物,并不是我有意撒谎骗人,而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一无所有,唯有一把刀可以依靠。
若是刀都没了,如何生存下去都是个问题。
若对方是个普通渔民倒也好说,但对方话里话外行事作风都在告诉我,他是帮会中人,做的自然也是非法之事。论道义,江湖中人最讲道义。但更多的江湖中人喜欢破坏道义,是人是鬼,谁能说清。
我家里有卧床不起的妻子,有嗷嗷待脯的小儿,还有几个如花似玉的红颜知己,如何敢把命丢在这外乡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是铁的规律,就算我是活蹦乱跳的小伙子,也得两个月恢复,内心焦急也无办法。
从这里回去,最安稳的法子是坐船去香港,由香港转道回去。再一个就是先去金门,再由金门到厦门。
这点上花戎说的对,再着急,也得先把身体养好,不然拖着半边残废的身子,回去不但帮不上忙,还可能误事。
这间院子,是花戎的祖屋,前后六十米长,有两层小楼,家里有花戎的父母,我叫阿伯阿婶,他两个国语不行,得讲闽南语,刚好我对闽南语感兴趣,每天跟着他们聊天,学习。
两个月,很快过去,我归乡的心情也越来越迫切,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阿妹,这么久没回去,也不知道张灵彦照顾的如何,阿妹有没有恢复。
花戎在外面很忙,两个月中只回来三次,其他时间都是打电话。我心急,阿伯看在眼里,让我安心等候,花戎做事还算有谱,不会把你独自留在这里。
又过了十多天,我实在等不了,主动打电话给花戎,想催催他,结果发现,花戎的手机不通了。
阿伯说,花戎在外面做事,经常这样子,可能是出海送货了。
我才发现,花戎救我回来,我竟然都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现在想来,他能从香港自己开船回来,做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干净生意,不然为什么要躲着水警
我对阿伯说,实在不行,我自己想办法回去,不过要借点钱,无论借多少,等我回去,定十倍偿还。
阿伯道:“借钱没问题,但是我不懂得有什么路子能送你走,那些专门跑船的人,我不认识,只有花戎有路子。”
这样就很悲剧了,我只能死等花戎。
我在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去说话就是听歌看电视,不但对这里的局势了解,也学会了不少脍炙人口的歌曲。诸如世界第一等,浪子心声,心事无人知,爱拼才会赢,爱情骗子我爱你,金包银等。
尤其是到了夜晚无事时,更是寂寞难耐,越发地思念广东,不仅仅是心理上思念,生理上也极度思念。每日天光撑大旗,实在难捱。
七月中的某个夜半,我在床上看小说,是黄易的寻秦记,反正是无聊,打发时间,正看的热闹,楼下传来东西砸破的声音,让我起疑。紧接着,就是阿伯气恼的叫喊声:“泥们虾么郎”你们是什么人
我闻言立即起身,短刀在手,按灭室内灯,矮身蹲窗下,楼下接二连三的有摔砸东西声,有男人恶声恶气道:“阿贝,泥依子咧兜兮”阿伯,你家儿子呢
找花戎的,我正要起身,楼梯口哪里已经有人上来,听脚步上有三四个,前面一个粗着嗓子叫:“灰多爱,阮系乌港,对己郎”花堂主,我是黑狗,自己人
我蹲在窗下,仔细聆听,屋外少说有三个在喘气,其中两个喘声急,应该是肥胖导致,还有个没听出来呢,外面就哐地一声将门踢开,力气极大,震得门框响,门上插销都弹飞去。
我尼玛,这是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