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平常人受之不起的礼遇她竟都不卑不亢、泰然受之,不是出身鼎门豪族、见过世面的娘子,恐怕不能如此。
抚悠在草原上长大,又是独女,父母难免娇纵些,但对于如何培养一个贵族女儿,贺兰氏一日也未松懈,潜移默化中,抚悠的待人接物、行事举止,大体不差。论到名将,这里哪一个及得上她的父亲所谓谋士,她的阿舅也已是其中翘楚。张如璧和高兰峪早已认识,宗玄更是自己在九凤山时的小阿弟,至于岐王,抚悠心中并不将他以身份论,也就实在没有不坦然的理由了。
李忧离起身,众人亦正襟而坐,以为他要郑重介绍这位“神秘贵客”,谁知他却道:“如此饮酒,实在不能尽兴。来人,撤掉食案,点起篝火,众人围火团坐。”边还亲自比划。岐王令下,即刻有军士上来收拾,方才抚悠面前岐王居中而坐,文臣武将分列左右的景象不消片刻就变成了众人围篝火席锦褥而坐,酒馔俱置于地的场面了。众人围成圆圈,团团而坐,更显得平易热闹。而抚悠也被宗玄和婢子们拥着与众人同坐,左手边是宗玄,右手边紧挨着李忧离。
众人坐定,李忧离又令大家各自随意,待众人换了舒服的姿势,盘膝坐了,甚或几个人或倚或靠,他看了看,才算满意,转头对抚悠笑了笑,似在询问:“我开始了”当然,他其实没有必要询问任何人的意见。以抚悠的身份,也不能回应这种询问,因此只是微笑垂首而已。
李忧离道:“诸位一定十分好奇我身边这位娘子的身份。”众人点头。“这么说吧,说远了,她乃是当年奔走于我晋国与西突厥结盟的第一人。”在座发出几声惊疑晋突结盟这样的大事,竟是有赖于这么位娇柔美貌的小娘子吗“说近了嘛,”李忧离笑道,“倒也与诸位不疏远,她就是十三郎的亲外甥。”
“啊”“十三郎的外甥”“从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啊”“果然像她舅舅。”众人先是惊讶,复又从十三郎的为人推测,觉得这小娘子能周旋于晋突之间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了。当然也有诸如“十三郎竟把这么美貌的外甥藏这么严”等放诞说辞,抚悠听了脸红,李忧离倒不觉得部下言语轻薄有人夸奖自己喜欢的人,岂不是值得得意的事情吗
待众人议论稍定,抚悠引身而起,肃拜道:“诸公万福。”众人亦纷纷引身还礼虽然他们与十三郎平辈论交,抚悠该是他们的晚辈,可岐王如此看重这小娘子,就谁也不敢怠慢了。他们跟随岐王这么多年,除了安阳公主,几时见岐王待一个女子如此上心他日,册封告庙,成了他们的女主也未可知。
众人行礼毕。李忧离先将抚悠未见过的一一介绍,然后指右手边道:“我的姊夫高兰峪,表兄张如璧,你都已经认识了。”又指对面,“乔景明和杜绯卿,你也见过了。”抚悠一面颔首,一面不着痕迹地瞟了当初合伙骗她的杜仲杜绯卿一眼。李忧离又指另一人道:“辛十郎,不会忘了吧”抚悠道:“怎么会”李忧离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他还有个雅号,叫信陵君。”他声音不大,却故叫旁人听见,辛甫笑道:“秦娘子莫听大王顽笑,在下辛甫,字令君。”李忧离摇指道:“辛令君、信陵君嘛。”众人大笑。
辛甫“哼”一声,道:“也不独我有。”张如璧道:“这倒是。”因问抚悠,“你知道我们叫你阿舅什么”抚悠略一思索,笑道:“若是有,定与魏晋有关。”杜仲拍手称赞:“绝了秦娘子怎么知道”不待抚悠回答,李忧离摆手笑道:“这有何难居必临竹、琴必广陵、吟必嵇阮、喜宽衣博带,喜披发,除了没有服食五石散的癖好,他根本就是个魏晋人”抚悠以扇掩口而笑,心道:“还真是呢。”乔景明接道:“所以我们叫他竹林第八贤”抚悠更笑得弯了腰。李忧离从旁见她如此开怀,不觉唇角微翘,双眸脉脉。
“景明你不要说别人呀”杜仲揭短道,“长麈尾乔记室,将来大王赐乔记室九锡时,一定要赐他短车辕、长麈尾啊,哈哈”东晋权臣王导出了名的惧内,一次与人清谈,妻子曹氏因事赶来兴师问罪,吓得王导驾牛车逃窜,情急之下,竟以麈尾做鞭,可惜麈尾短,车辕长,便有人取笑他,若要给他加九锡,必要“短车辕、长麈尾”。杜仲正是用这典故嘲笑乔景惧内。
乔景的惧内也是众所周知的,在座又是哄堂大笑,然而抚悠心中却是一凛,因为杜仲这个玩笑可有点过了:一是九锡。九锡原是帝王赐给大臣的无上荣耀,但由于新皇帝、魏武帝、晋文帝等都加过九锡,近世南朝宋齐梁陈赵五朝的开国之主更都是全来过这一套,因此,说一位大臣要加九锡,那不是说他有谋权篡位的野心吗这是哪个大臣担得起的二是,赐九锡的人。即使是赐给权臣,锡九锡也是皇帝的权力,岐王怎么有权力给某人加九锡那不也就说明岐王有称帝之心吗可晋国还有皇帝,还有太子然而岐王手下文武似乎都不将这看成什么了不得的事。这意味着什么呢抚悠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乔景面露赧色,斥道:“你个杜绯卿,说笑起来总没遮拦,乔某可从未想过什么加九锡之事。”杜仲不以为然:“有大功于国,为何不能赐九锡非乱臣贼子独有嘛,只有你乔景明小心眼”
李忧离旁观,忽然插嘴道:“杜二也别欺负老实人说说你那冠军喉的来历”岐王话音一落,众人哄堂大笑。抚悠好奇:“这怎么说”宗玄从旁解释道:“杜郎君自幼崇慕骠骑将军霍去病,少年弃笔从戎,在凉州呆过十年,可他骑马射箭无一精通,拳脚功夫也是稀松,更别说杀敌立功了,唯有一张利嘴、满腹歪论包打天下,所以人称冠军喉,喉舌的喉”
李忧离余光瞥着杜仲,摇着手指,发挥他毒舌本性,揶揄道:“冠军侯霍去病二十二岁,封狼居胥;冠军喉杜绯卿,四十二岁,兵曹参军杜二你大出息啊”杜仲虽除为陕东道行台司勋郎中,李忧离却仍喜称他在王府中的官职,岐王总兵天下征伐,王府的兵曹参军官职虽小,品级也低,却事务繁多,责任重大,不同一般州府卫率府亲王府的判司,可不是人人当得来的。李忧离说罢哈哈大笑,众人更是哄笑不止,或伏或倒,或拍大腿,或击他人背,笑得毫无形象。
杜仲年少时一心想要建立冠军侯那样的不世奇功,可霍去病十七岁封侯,二十二岁封狼居胥,二十四岁英雄长逝,如一颗明星照耀千古,杜仲四十二岁却是韶华虚度,大事未成,他嘴尖舌利不饶人,又喜说当年,被他调侃过的人抓住了话柄反过来笑他“冠军喉”,也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不可尤人了。
抚悠笑得握住脸,想不到岐王府这一干人竟这样有趣。笑罢,岐王举杯,众人也都举杯。抚悠侧头问:“不知大王可有什么雅号”李忧离一口喉间酒险些呛出来他就算有,也不能在心上人面前折面子啊忙道:“我当然没有,你打量谁敢乱叫”
“倒真没有。不过我知道二兄的胡旋舞跳得最好,能连转三百圈呢”不幸,李宗玄出卖了他。抚悠暗思:“那莫非是叫李三百”不禁掩口。不过想着李忧离勾手搅袖、摆头扭胯、提膝腾跳的遒健舞姿,倒甚觉赏心悦目,菁娘不也说过“驸马都尉”的舞跳得极好吗于是故作好奇,怂恿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