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赖夏氏姐弟,也不好意思开口再请他们花钱。他忍住心中深深的同情和酸楚,一言不发。
夏子衿显然心里也特别不好受,痛惜地道:“才六七岁,那班主都忍心下手你刚才说他没人性,想来下手必定狠毒。不行,我们得去看看”
“姐姐,你是想”
“不管怎么说,先去看看。”
夏完淳阻止道:“你不要冲动,我们好好想想,最好的办法是替孩子赎身。要不我们即便把那班主教训一顿,明天人家走了,我们也管不着。那孩子照样受苦。”
“那依你之见呢”
“不如告诉顾大人,他毕竟是主人,由他出面。我们是客人,万一闹出不愉快,有损顾大人面子。”
夏子衿环顾四周,连个仆人也没看见,懊丧地道:“顾大人一定忙于应酬客人。”
夏完淳想了想,断然道:“也好,我们可以先去看看。顾大人正忙,也不宜惊动他。”
朱慈烺听闻二人这就要看那孩子,心中喜出望外,马上站起身来。三人会意地一笑,夏完淳走在前面,带着他们便往后院走。
三人进了后院,夏完淳往戏台上看,正在上演的是七岁的沉香遇到霹雳大仙,却不是那孩子。他带夏子衿两人遂转到后台寻找,也未寻见。见一个扮着丑角的人正好走过,夏完淳拉住问道:“请问玲珑在哪儿”
“听说他病了,在东厢房。”丑角匆匆回答,指了一下方向,然后奔前台去了。
三人对视一眼,一同向东厢房走去。远远就看见东厢房门口堆放着各种器物,想来这几日此处就作为戏班的落脚之处。他们才刚踏进东厢房院落,就隐约听见前方一间房里传出喝骂之声。循着声音走过去,远远就看见一间房子亮着灯,门大开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正跪在地上,双手高举,托着一个铜盆,许是铜盆太过沉重,孩子的双手在不停地颤抖,显然已经支撑不住。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站在孩子身边,手里倒提着一把演戏用的红缨枪,正一边喝骂一边用红缨枪抽打孩子。
“叫你装死我叫你犯懒病老子花钱买了你,你竟然如此不中用”
“师父,我再也不敢了我一定好好练功再也不犯错,不敢了,师父”孩子声音悲切地呜咽着,双手举着盆,挨一下打,身体颤 抖一下,正在苦苦告饶。
那中年汉子哪里肯听,咬紧牙关,一下接一下地挥动红缨枪,狠命地打在他脊背上。
三人眼见这一幕,义愤填膺,不由得紧走几步,奔到那门前。
“住手”夏完淳断喝一声,抢先一步跨进了门,夏子矜和朱慈烺紧随其后。
房内两人冷不防吃了一惊,惊愕地抬起头来,此时孩子手中的铜盆终因无力托举,“咣当”一声坠地,铜盆里有水,一下溅了孩子一脸一身。孩子却连脸上的水都未及擦一把,只抬起小脸惊惧地看着几个不速之客,三人看着他的样子,都极为心疼。
“你们是”中年男人正是下午夏完淳见到的班主,他一脸疑问,看见夏完淳,似乎想起见过,愣了一下,随即问道,“几位有何指教”
“你如此责打一个孩子,于心何忍”夏子衿气愤不已,毫不客气地责问道。
“这位姑娘是”男子小心翼翼问道。
夏完淳面色严峻,没好气地道:“我们都是顾大人的客人。”
听说只是客人,中年男子随即转换脸色,不以为然道:“这是班内事务,我以为不劳姑娘操心”
“虽是你班内事务,我们眼见你如此打骂幼童,心中着实不平”
老板不屑地道:“那姑娘欲待如何”
“老板,我先前有事离开,话未说完。此番前来,我等愿赎下这孩子,希望你高抬贵手。”夏完淳插话道。
“无缘无故,为这孩子赎身为何”
“我看这孩子身体羸弱,想是不适应戏班的生活。既然有缘相遇,我愿意帮他一把。”
“我已经回答过公子,这孩子乃本班花重金买来,欲把他培养成本班的顶梁柱,无论如何,此事无须再谈”
夏子衿愤慨地质问道:“敢问班主,你就是用这样的办法培养顶梁柱我看这样下去,恐怕他还未长大成人,就已被你活活打死”
那班主冷哼一声,态度傲慢地道:“本班自有内部规矩和家法,不严加管教和训练,何以成材难道本班如何管教自己的弟子,也要几位来过问吗”
“管教和训练我看你简直是滥用私刑这只不过是一个孩子,你却几次三番进行毒打”夏完淳边说着,疾步走到孩子身边,一把撸起孩子湿淋淋的袖子。孩子手臂上青紫间错被毒打的痕迹瞬间暴露无遗,令人触目惊心。他此时见有人出面关怀,又被触及痛处,忍不住嘤嘤啜泣起来。夏完淳又走到他身后,撩起他后背的衣裳,脸色顿时大变,他一言不发,俯身抱起孩子,把他身子转过来,朱慈烺和夏子衿一眼就看到了他背上的累累伤痕,心中无比震怒。
夏子衿眼里噙着泪,对戏班班主怒声斥道:“你有没有自己的孩子纵使没有,如此残忍对待一个孩 子,你不怕报应吗”
戏班班主自知理亏,但又恼羞成怒,冷哼一声,无言以对。朱慈烺见此情景,心中万分怜悯。但由于自己身无分文,要赎这孩子也只能靠夏家姐弟,因此他不好发话。他看见此时孩子冻得瑟瑟发抖,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默默走到他身边,给他披上。此时孩子抬起头来,看见眼前的朱慈烺,怔住了,忽然怯怯地带着哭音唤了一声:“皇兄”
这一声呼唤如同惊雷,朱慈烺霎时间心头大震,他忽地蹲下,一把扳住孩子瘦弱的肩膀端详,接着慌忙把他脸上的水珠一把抹去,失声叫道:“你是慈炯”这孩子方才低头托盆,盆掉地之后又溅了一脸的水,加上脸上有伤,青紫交错,因此朱慈烺并未看清他面目。现在仔细一看,才认出眼前孩子竟然就是自己在京城失散的弟弟朱慈炯
听见朱慈烺叫出自己的名字,孩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皇兄”三人刚进来时,朱慈烺站在后面,加之一直未说话,因此朱慈炯开始也并未认出他来。
朱慈烺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一把把眼前的孩子揽到怀里:“慈炯,怎么是你真的是你皇兄终于找到你了”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忍不住痛哭失声。夏子衿姐弟二人及戏班班主看见眼前情景都大吃一惊。三人愣了半晌,夏子衿心思机敏,怕朱慈烺身份泄露,极力抑制住心头的激动,强笑着说:“黄兄弟,你终于找到弟弟了真是可喜可贺。”朱慈烺闻言,立即领会了夏子衿的用意,连忙收住泪,替弟弟擦去脸上的泪水,柔声说道:“兄长找得你好苦,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朱慈炯满脸是泪,懂事地点点头。
夏完淳会意,回头对戏班老板说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没想到黄兄弟在这见到自己的弟弟。”
班主也万万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他尴尬地笑了笑,有些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心里清楚,人家既然已经兄弟相认,看见自己如此打骂他,无论如何是有理由阻止的。因此他此时站在身边,再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夏完淳见朱慈炯浑身湿透,转身对班主道:“老板,他二人骨肉分离,今日相见,何其难得,请准许我等换个地方说话,让兄弟二人略叙离别之情。至于其他事宜,稍后再议如何”
刚才听夏子衿叫朱慈烺“黄兄弟”,因此朱慈炯叫的“皇兄”并未让戏班老板起疑。见此情景,戏班老板纵不情愿,也不好拒绝,只有勉强说道:“既然如此,好说好说,各位请便”
夏完淳抱拳道:“感谢班主成全,你放心,我等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朱慈烺含泪俯身抱起浑身湿透的弟弟,三人拔腿就往外走。